近在咫尺。

指尖可以触碰到她的咽喉。阿修绝不怀疑，这是一个只要他主动一抬手，就能扼住、捏碎她喉管的距离。这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哪怕被封禁了灵力，他也是元婴期，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大境界，不考虑后果的话，杀死她不是一件难事。

可他却动弹不得。因那双美丽的、动人的杏眼直视着他。这是一双多么摄人心魄……整个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对的眼眸；可此时此刻，比起美感，那如刀光一般雪亮而锋利的眸光，震慑着他的心神。

分明是一抬手就能杀死她的距离，他却无端地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给震慑，甚至于一瞬间感到了瑟缩。在少女身上的，是一种他此前都没有见识过的东西……一种……惊人的魄力，足以令人动弹不得，甚至禁不住想要本能地向她叩首。

她说【来杀我吧】，为的当然不是送死，而是笃定，他无法杀死她，笃定——

【我们之间，必将走到我所期望的结局。】

那是一种，他不曾见识过的【器量】。正如当初在十影镇时，她竟敢于信他、用他……这份气魄，放在她的身上，似乎格外合适。以至于连那姝丽的外貌都只能沦为一种陪衬，有如神剑出鞘，一刹的剑光。

【……豪杰。】

如果话本中的英雄豪杰，是当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那么眼前的少女则毫无疑问，也将成为一位英雄人物。那是一种……只消一眼，就足以判断其与常人绝不相同的特质，一种只要看着她，就绝不会怀疑，她能成为举世无双的“大人物”的预感。

【……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少男垂下眼睛，避开那能够将人剖开一般的眸子，自嘲笑道：“……我可杀不了你。”

“是的。”她竟很温和道：“就算加上我要付的尾款，我想你恐怕也很难有杀掉我的可能性。”

“……”

“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足够你拥有扳倒我的可能——”

少女顿了顿，似乎自己也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才附身贴耳，对他说了很简短的一句话。

少男倏尔睁大了双眸。深深地看着她，旋即深呼吸一口气，咬破指腹，将血手印按在了契书上。

少女弯起眼睛：“很划算吧？”

她把保证书收了起来，取出储物袋，细细地与他说：

“这里，是尾款。不晓得你还想要些什么，就多备了些灵石，如果你想置换什么，现在就跟我说。这些……是给你备好的伤药，你旧伤太多，这些都记得要持续用，要喝的药汤、泡的药浴还有丹药……我都已经写清楚了，你自己也注意身体情况，分阶段用药，这些方子也都列好了，有些魔域里不好找的药物，我都多备了一些，也标注了能替换的……”

“你若想离开，现在就能走，不过我还是建议等晚一点，我再送你出去……这附近正道修士很多，我会把你送到远一点的地方。放心，不会有什么埋伏……你若是担心，我现在立个誓也可以。”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简直不像要送一个握着“足以杀死她的秘密”的仇人离开，而像是操心的母亲要送走游学的儿子。一口气把所有需要叮嘱的都说完，她又郑重地，取出一张新的契书。

“这个，你也拿着。”

她说：“一式两份……我已经提前签过名了，只要这份你签了，我这份也会有效。好好收着吧，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签下的。”

阿修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最终，还是将那份契书收了起来。

“你会后悔的，陆离。”他说。

“让我们拭目以待。”她说。

-

“你大可不必对他如此温柔。”腾简道：“就这么让他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既然无法收服他，那就应该尽早铲除。”

陆昭昭摇摇头：“他签了契约。”

腾简一怔。

“虽然和你的那份并不相同，而且大概率不会是零分……”

她说：“可也不算一个恶徒。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

腾简花了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他看起来不像。”

“正是如此。想了解一个人，总是很难的。”陆昭昭叹道：“这正是人类最可恨、也最迷人的特质……”

正如阿修所说，这世上没有纯粹的无辜之人，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恶徒。

总是很多面、很多面的。这正是陆昭昭不愿意轻易地下评判，不愿意简单地分黑白的原因。

“这一切都没那么简单啊……”她叹息：“……不论如何，不是恶徒的话，我是不会杀他的。”

“……那也不必放走。”

“何必呢？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陆昭昭说：“你就当我在赌吧。赌终有一天，他会成为我的朋友。”

腾简的表情一言难尽，且带着担忧。陆昭昭却冲他眨眨眼：

“跟你说一件事——至今为止，在赌桌上，我从没输过喔。”

总是赢了又赢，赢了又赢——以至于虽然如今好像是在说大话，但陆昭昭还是有一种预感……

【只要杀不死我，他终将成为我的朋友。】

而作为玩家——

她对自己，拥有充足的自信。

……前提是天道不要搞她。

腾简也只能叹息了：“……希望如此。”

又顿了顿：“你没有给他补偿金什么的吧？”

陆昭昭目移：“这个嘛……”

腾简：“……”

陆昭昭：“嘛……呐……我自有分寸——”

腾简重重地叹了口气，咬字道：“陆离大人。”

陆昭昭：“……你不要那么叫我。”

腾简不知搞怎么鬼，之前忽然开始叫她“陆离大人”，还使用“您”这个敬称。陆昭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羞耻的称呼给掰回来，腾简倒也算乖，只是偶尔的时候，还是会这么叫她。

比如现在，陆昭昭严重怀疑他在报复——“……也没有给补偿金，只是早先就说好的报酬。”

腾简又重重地叹口气。

“你也别这样啦……整天叹气叹气，会变成小老头的！”

陆昭昭说着，去展平他的眉头：“好了，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腾简立刻正色：“是。请吩咐。”

他这一副拿自己当下属的模样，搞得陆昭昭很是无奈。顺手弹一下他的脑门儿——他甚至还会为了让她更顺手一些，而弯下身来。

陆昭昭就很好奇：“你多高来着？”

“呃……”腾简不太确定：“我很久没量过了……算上鞋子，兴许有六尺（200cm）吧？”

《寻仙录》的计量单位与现代换算单位相似，一尺差不多是0.33m，而如果真按秦汉时代的计量来，就算剔除鞋跟……

陆昭昭看了眼他的平底鞋，震惊：“穿个高跟点的鞋，你都算九尺男儿了！”

一般而言的“八尺男儿”，实则是184.8厘米左右，但腾简的身高，大约在190-197cm之间，着实很高了。而她这几年猛猛吃猛猛练猛猛长，终于可喜可贺地超过了现实身高，达到了喜人的……

167cm。

陆昭昭：“。”

怪不得，她的头顶差不多才和他的肩膀齐平，每次都得抬头看他……可恶！虽然浩天府也不少有两米小巨人，妖族还有更高的；但陆昭昭身边的人，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