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真心,我不知道——你一直出现在我身边,是怀抱着什么心思,还是仅仅觉得,有趣而已?”
“你不觉得这不公平吗?”她看着他:“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而我却要在根本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对一个曾经试图绑架我、伤害我的人,付出信任。”
“你对我不公平。”她说:“阿修,你从来没想过,我想要向你伸出手,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少男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闪烁。却也仅仅只是一瞬间。随后便扬起玩世不恭的笑容。
“可是,大小姐。”他说:“想做朋友的是你。”
所以这一切,本是她咎由自取。想去采下带刺的花,就要做好遍体鳞伤的觉悟;更何况,阿修自认自己可不是花朵,魔修,也从来没有【朋友】的概念。
“可是,”陆昭昭说:“一直在主动靠近的,是你。”
无论当初假扮修罗教少年时的主动搭话,还是后来作为“巧儿”的拼桌,又或者是关于“认出身份”的赌约……主动靠近的那个人,一直是阿修。这多不公平啊——
“你要我在不确定里,辨别你的真心与假意;你要我分明什么也不了解,却把信任放在你身上。”
她说:“阿修,换做是你,你能做到吗?”
“……”
他做不到。如果是阿修,换位思考,如果是他在她的位置,他会在当初飞光海峡时,就叫师长们杀了她。
“但我说这一切,不是为了推脱我的过错,也不是在向你追究责任。”陆昭昭说:“因为……正因为你是如此的,我是如此的,我们之间才会有这样的故事,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而我……我说这些,做这些,为的只是一件事。”
她单膝跪在床板上,凑近了,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隔着伪装与幻术,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我只是,”她说:“想和你有未来。”
“……”
他的眸光又开始摇晃,猛地挣扎,就要把她踹开。她及时躲过了,站在床边,堪堪躲在不会被踢到的距离,等。
等他安静,等他停下。才轻声道:
“你告诉我,我们可以有未来吗?”
“……”
“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我不着急。”
她说:“你的伤要好一些,还需要一段时日。不必担心,等你伤好一些,我会放你走的。”
“……”
“但我希望,你好好地,想一想我的话。”她说:“我希望你好好地想一想……如果我没有这么做,我们之间真的能有未来吗?哪怕过去了很久很久,我选择了相信你,你选择了相信我……我们之间真的不会横着未知,横着猜忌,横着一根拔不掉的刺吗?”
“……”
“拔掉它吧。趁还来得及。”
她说:“我想要真正的相信你,想要了解你,想要和你走下去……可如果你不愿意,那是我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
“也许现在,也许这种情况,你没有办法相信我吧。”她说:“但还请你……好好地,想一想。我会等待……你愿意和我交流的时候。但在那之前——”
她捧起药碗。
“……来喝药吧。”她说:“药要冷了。”
他低着头,很久没有说话。一直到过去很久,他才慢慢抬起头。
露出一个亲切的、真诚的微笑。
“我知道了。”他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样也不方便。这样,你把我的手解开,让我自己喝……也算给我一点保证,好不好?”
-
“还有得熬。”陆昭昭长叹:“第一次遇到这么难搞的人。”
和阿修之间的battle,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然后旷日持久地拉锯……直到现在。这么难搞的人,陆昭昭还是头一次见;他简直像个滴水不漏的葫芦,无论从哪里,都找不到真正的突破口。
真心?假意?实话?谎言?分不清,根本分不清。若非还有系统面板这么个大外挂,陆昭昭都不确定自己敢不敢和他对峙……即便如此,也心累得可以,其痛苦程度,不亚于家里养了一只比格、一只哈士奇外加一只德牧……
熬!且有得熬!第一回合……第二回合……无论是好还是坏,总能熬出个结果来吧?!
苦果也是果啊!!!
腾简的态度却是:“杀了算了。”
陆昭昭瞪他:“你以为你比他好搞到哪儿去不成!”
腾简:“……”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低头,卑微认错:“……抱歉。”
陆昭昭大声哼哼!论难搞——腾简和阿修不遑多让!只不过后者是真假参半、虚虚实实,前者是一头倔驴,九匹马拉不回来……
当然,现在也已经乖乖地认错,当陆昭昭的欠债人了。虽然这么说,他的表现更像成了她的死士还是什么的……
陆昭昭看看他:“……你的手怎么样?药也有在喝吧?”
说到这个就来气。腾简本就一身的伤,还要去魔域帮忙;回来姑且是安全回来了,却在回来之后,当着陆昭昭的面,确认过她的手伤好全了,眼都不眨,自己把自己的左臂震了个粉碎性骨折。
陆昭昭人都傻了——他倒还一脸平静,不知道痛似的,说,当日伤了她是他的过错,只是情势原因没能及时道歉;如今自断一臂,聊作赔罪,若这样不够,再请她责罚。
陆昭昭:“啊……啊……啊……”
她发出虚弱的,不明所以的悲鸣。赶忙又把萧聿叫回来了……然后在急救的时候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不要……不要这样的赔罪……不要这种赔罪……”
腾简:“……”
萧聿:“……”
萧聿面无表情,下针又重了好几分。腾简更是不知所措,慌得几乎她说什么都应了,包括今后好好珍惜自己,再不做这种事。
然后,因为这遭事,加上身上的伤,和魔修的敏感身份,在众人忙得团团转时,腾简已过上了养老生活……唯一的工作就是在好好养伤的同时,看住阿修,能劝的话劝一劝,不能劝也不强求。
腾简:劝是不会劝的。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私仇……而是他很清楚,自己说话,阿修不会听,还会起反效果……事实上,腾简真的很想建议陆昭昭把阿修弄死算了,但她不愿意,要尝试收服他,那自然还是她的意愿更为重要,只是这个过程吧……
“你放心,我会好好将养身体,今后为你所用。”他说:“不过要收服阿修,你的法子太温吞了。依我看,不如给他打个奴契——”
陆昭昭:“提议很好,下次别提了。”
她算是发现了,腾简是个好人,但正得有点发邪了!不晓得是不是作为魔修见识过的一切早就左了他的性子,他办事特别极端……不把坏人的命当命,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而对于什么才算“好人”,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虽然还了解得不够深,但陆昭昭隐约觉得,这个标准好像高得离谱……
比如,直到现在为止,他好像都只能相信她一个人,连当初他自己救下来的那群孩子,都没法付出全部的信任,哪怕为了他们命都豁出去了,却也不是很在乎他们的情况,只确认好好活下来了,就不再多问。
陆昭昭:……好离谱啊。
她其实还真挺好奇他的想法。而腾简也的确愿意对她和盘托出——
“是人就没有绝对的好。不论什么人,都是有私心的。”
腾简道:“孩子稍微干净些……却也不过是不知何为善恶罢了。且等他们长大了,又不知会不会变得污浊不堪……”
“那你还救他们?”
“……只是,”他说:“……现在而言,他们还有可能性。”
也许会变坏,也或许不会。不论如何,只是孩子,沦为奴隶炉鼎的命运也太悲惨了。而对于为什么他不求救别的正道修士,诸如天道盟,腾简也并非是因为自身是魔修这一点而有所顾虑,而是很干脆地——
“我信不过他们。”
陆昭昭问:“那你就信我?”
“……嗯。”
腾简看着她,唇角慢慢拉出一个很浅淡、很无奈的微笑。
“在这世上,我能信的,唯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