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说的,盛王果然压下了消息。”来自牧越瑶的小蝴蝶又飞过来叽叽喳喳了,“不过你跟那个质子到底怎么了?值得他这么大动干戈?”
“他大动干戈可不是为了消弭流言,”微生舒在宣纸上用墨笔勾勒残荷,笔锋半点没乱,“只是想抓我一个把柄罢了。”
“哎?”蝴蝶说,“抓你把柄干什么?让你答应做国师?”
“多半如此。”
蝴蝶挠头。
“他对让你当国师这件事到底是有什么执念啊?而且他亲儿子不也上仙山学道去了吗?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仙门所求,是天地之道。但人间帝王所求——”微生舒放下笔,端详着已经完成的秋日残荷图,“大多是长生之道吧。”
蝴蝶从砚台上飞到笔架上。
她有心想问问微生舒想怎么应对,但转念一想,问了自己也搞不明白,遂放弃。她又想提醒对方不要被盛王忽悠去逆天改命——修士随意干扰人皇命数可是会遭天谴,但再一想,微生舒比自己聪明得多,她能想到的对方肯定也想到了,遂又放弃。
“嗯,那就这样吧。”她选择告辞。“我先回去吃饭了,有新消息再来告诉你。”
微生舒没说什么,蝴蝶便轻巧地从窗户飞走了,在冬天难得温暖的阳光里散成一片细细闪闪的灵尘。
皇宫中,与蝴蝶心魂相连的牧越瑶睁开眼睛。
她想:等等,不对啊。一开始她不是在问微生舒和质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话题莫名其妙地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她才不关心皇帝老儿的长生大计,她只想吃瓜好吗?!
***
然而牧越瑶的遗憾很快就被弥补了。
毕竟,流言这种东西,能压下,却不能根绝;不能明面上说,总能在暗地里传。
于是当天晚上,九公主的贴身侍女小迎就贴心为她奉上了这个惊天大瓜。
“听说陛下今天召见了微生公子,微生公子已经答应出任国师了。”
快到就寝的时间,小迎一边帮她拆下头上的钗环,一边小声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
“嗯。”牧越瑶忍住想打呵欠的冲动:做公主也有一点不好,说话做事都束手束脚。她现在好想跷二郎腿。
“我从五殿下的宫人那边听说,这事儿还和景国质子有关系呢。”
“嗯……嗯?!”
牧越瑶瞬间清醒。
“昨天晚上在丽景苑偏殿……”小迎凑得更近了些,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讲述了美化过后的传言——她不好意思、也不敢在公主面前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饶是如此,她磕磕绊绊讲了个大概之后,一张小脸也因为羞窘变得红彤彤的。
牧越瑶的脸也变得红彤彤的——因为憋笑。
“咳,”她强忍着笑意,小小声问,“质子明天就要被打包送到国师府了?”
小迎虽然觉得“打包”的说法怪怪的,但意思大差不差,便点头道:“应该是。不过陛下不让随便说这件事,公主您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提。”
“嗯嗯。”牧越瑶连连点头。
明白明白,皇帝老儿不想让自己变成拉皮条的,所以对外还要遮掩一二。比如,随便找个“让质子跟随国师求学”的理由把人扔过去——
想到这儿,她悄悄吸了一口气,掩在衣袖下的手死命掐自己的大腿,把自己化形以来所有悲伤的事都想了一遍,才没有当场笑出声。
她还说呢,微生舒身边总没有个红颜知己、梦中佳人,搞得比无情道还像无情道。
原来,天降“桃花”在这里等着呢。
虽然她知道这事儿肯定不是真的,但不妨碍她从微生舒被迫害的名声中获取快乐。
——哈哈!
***
与此同时,深宫角落。
“嬷嬷,”一个内监打扮的人低声说,“明天澹台烬就要被送到国师府,到那时,你再想动手恐怕就晚了!还有比今夜更好的时机吗?”
衣裙朴素的女子迟疑道:“我……”
内监心中摇头。
果然是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就算下定了决心,事到临头也还是会犹豫。
可是,既然已经上了他们的船,就绝没有反悔的道理——
他凑近一步,语带蛊惑:“嬷嬷,别想现在,要多想想以后啊。”
莹心攥紧了袖口。
以后。
这个词多么诱人。
十几年了,她就靠着对以后的一点点微茫希望撑了下来,她做梦都想离开这深深的宫墙。
青山丽水、夷月故乡——
她想回去,她要回去!
“好。”她终于按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挣扎,“……我知道了。”
内监满意点头,又轻声嘱咐几句。但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树影掩映的栏杆上,静静地站着一只通体漆黑、眼眸血红的乌鸦,正歪头听着他们的密语。
等莹心避着人回到冷宫,夜色已深。
荒草枯树间掩映着一点如豆的烛光,从敞开着的窗户看过去,一身黑衣的青年正坐在桌边看书。
莹心定了定神,轻轻推门走入。
“殿下,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澹台烬抬头看她,语气轻柔:“你许久未归,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莹心勉强一笑。
殿下或许是在等她——这个念头几乎要让她的决心动摇。
但她又想起“以后”、想起宫墙外活生生的人间,她的心肠又冷硬下来。
她说:“殿下,您还记得吗?有一年盛王生辰时赐下了一瓶御酒,被我埋在了门口的树下……”
“我记得。”
澹台烬依旧看着她。烛光映着他的侧脸,恍惚间竟似乎让他有了人的七情与温柔,“你那时还说,等我们有一天能离开这里,再打开来庆祝。”
“殿下的记忆力还是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