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眼下有着微微发青的黑眼圈,她衣领上溅到了彩色的油墨,主驾的烟灰缸塞满了烟头,车子发动了。
科林的倾诉欲被一道犹豫阻拦,她揽过脑后的头发,抓紧,又松开,又抓紧。
“你又想什么鬼主意?”伊芙琳拉下她的手,不准她折磨本来就够蓬乱的头发,她将她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
科林抱着购物袋,盯着里面崭新的东西发了会呆,说?伊芙琳一定会生气她把她们保守这么久的秘密告诉别人。不说?她不确定自己能把这件事憋多久,说不定伊芙琳也有些消息没告诉她……
她鼓起勇气抬头,一道银色的光芒从科林眼角闪过,她转着眼睛,捕捉到光亮的来源。
伊芙琳的手上多了一枚戒指。
一枚漂亮的正适合她无名指的戒指。
那枚戒指坠着科林的心,一路拖拽着将它拖进了胃里,冰冷地在胃袋里翻滚着,粗暴而又残忍。
科林没有说话,她贴着车窗,福克斯的雨绵延不绝,久久不停,每当她看见阳光的时候,大雨又会不留情面地冲垮礁石,将她卷进海里。
一直到抵达她们的房子,科林才意识到一件事:她完全没有听到伊芙琳的心音——伊芙琳对读心能力免疫。
洗完澡伊芙琳进到她的房间,两个人躺在床上,头靠头对着天花板,红色的头发一长一短交缠在一块。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去布莱克家。”伊芙琳提起她之前的问题,“你遇上什么事了?”
对只爱躲在家里的科林来说,出门是个非常有挑战性的活动,上一次她筹备了很久就为了去西雅图买几张游戏卡,前面的一切都很顺利,没有航班晚点,没有莫名其妙的摔倒,没有堵车,没有卡带缺货。只看这趟旅程的前99%,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挑战,问题出在最后1%——她遇到了一辆翻倒的卡车。
人们把科林送进医院时不停地为她祈祷。
多么幸运的孩子,他们感叹,一辆卡车压在她身上,而她只伤了一条腿。
幸运?她身上的血彻底流干,新生的血液将她完完整整地替换,伤得太重了,那只腿没能完成恢复,也因此科林逃过了被发现秘密然后送进研究所的局面。
这样的事不止一次,有无数次,她的生活像每次受伤后替换掉的血,像一条无法踏入第二次的河流,她一直在流动,永远不能停止。
科林不能停下,她依靠说谎辗转在别人停留的缝隙里,她唯一能暂时歇脚的角落——是福克斯的这个家,是伊芙琳,这是她在这儿唯一的理由。
在看到那枚戒指前,她并没有意识到,伊芙琳其实不用留在福克斯,华盛顿州未成年人最低独居年龄才十岁,她完全可以留下科林去过自己的日子。
这个想法一出现,便完全占据了科林的脑子,她开始设想各种情形,比如那个男人不想平白多了个孩子,比如伊芙琳以后会生下新的宝宝,比如科林上大学以后再也不敢主动联系伊芙琳。
这些情形无一例外是她们天各一方,不能像现在这样亲密。
科林埋下头,她将脸颊贴到她的胸口,科林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听见一个人的心声,她多么希望能听见伊芙琳的声音,听见她告诉她:科林,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现实却是,伊芙琳即将停驻在某个地方,而科林只存在于她的缝隙里。
“我遇上一个很特别的男孩。”她开始撒谎,像对每一个人做的那样,“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他了。”
伊芙琳抱着她,笑意从胸腔震颤出来,震动了科林的耳膜。
“难怪你今天……他怎么样,帅气吗?”
“很英俊,很体贴。”
“他也喜欢你吗?”
“好像不,他觉得我有点烦,因为我总追着他,还拜托他做一些他不愿意的事。”
伊芙琳狠狠亲了她一口:“这才是你,科林,这才是你,去追求他,别害怕,他会爱上你的。”
“我们吵架了,他父亲不太喜欢我,他想挽留我,但又怯于开口。”
“好吧…这是个难题,一个难缠的老爸,让我想到了你外公,他也是个倔老头。”
“所以我就跑出来了,遇到了比利,他邀请我去他家吃晚饭。”
没有人继续下一句话。她们谁也不想说下一句,这种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科林的呼吸变得均匀而平缓。
伊芙琳捧起科林的脸,她睡着了,整张脸被泪水打湿,脸颊边的头发都湿润成了一缕缕的。
她从床边抽来纸巾,轻轻擦掉女儿脸上的泪水。
窗外的福克斯夜空升起明月,清亮的光芒流淌在大地与树林的间隙,乌鸦绕过杉林间的阴影,降落在一棵树的枝头。
不远处的拉普西海滩,一道响亮的狼嚎声冲破黑暗,惊起海滩上歇脚的飞鸟,它们翅膀扇动着飞向杉林,树木间的阴影晃动,下一秒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