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淺與形狀不一的碎石塊圍繞著被雕刻成小小的地藏王菩薩外型石像,石像周圍有兩三隻風車插在石塊間的縫隙。
風車的葉片喀啦喀啦的隨風轉動,形成一個又一個色澤鮮豔的圓弧,替這片由火山岩構成的荒蕪之地增添些許的色彩。
漆黑外皮的牛津鞋踩過碎石塊,零碎的石子在腳下滾動,若不注意可是會重心不穩直接摔在石頭上。
山姥切國廣在以大小不一的石頭疊成的一座小石塔前蹲下身軀,將手裡拿著的鮮花與糖果放在較平穩的一處,兩手的十指與掌心相互緊貼,做出祭拜的動作。
夾雜著硫磺味道的風吹拂著,在這個被世人成為『靈場』的恐山,光是待在這裡,就足以讓騷亂的情緒獲得平靜。
不,嚴格來說,這裡並不是普通人類認知中的恐山。
這裡是異界,只有死去的靈魂、以及神靈之類的特殊存在才能前往的場所。
排在紅色拱橋前排著條長長的人龍隊伍,隊伍中的男女老幼們全都以規律的速度向前。
這條長長的人龍異常的安靜,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或哭泣,彷彿他們早就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站在隊伍旁邊的蜂蜜色長髮的付喪神沉默地注視著,山姥切國廣很討厭這種明明有很多人在,卻過分寧靜的場合。
這種景象總覺得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
但即使循著印象翻找存放在腦海中的過去,記憶就會變得曖昧了起來。
『真是稀客啊。』
身後的地藏王菩薩石像發出了聲音。
『特地來祭拜死去孩童的付喪神,我在這也沒見過幾個,尤其還是刀劍類的付喪神。』
「打擾您了。」
國廣聞聲回過頭,轉過身敬重的向地藏王打招呼。
『祭拜過後,心靈有平靜點了嗎?』
腳邊的風車喀啦喀啦的繼續轉動,固定頻率的聲音在耳畔迴盪。
「……好像還是很亂。」
她將交疊的雙手放置在胸前,眉頭緊鎖在一塊兒,想要壓制陣陣湧上的心痛感,卻怎麼樣也無法使這股感覺停止。
「有種不踏實的感覺,而且我到底在這裡祭拜誰呢?」
地藏王沉默的望著眼前的付喪神,明明是被雕刻成固定形狀的雙眼,此時卻給人種流露出的哀傷的眼神。
『刀劍的付喪神啊。』
國廣抬起臉,被茫然與哀愁填滿的雙眸視線落在地藏王的臉上。
『我也不清楚妳祭拜的對象是什麼人,但是會感到心痛,就表示妳很重視對方。
這份心情,肯定會傳達過去的。』
大量蔓珠沙華從圍繞在石像周圍的石塊間鑽出,綻放的鮮紅色花朵以國廣與地藏王石像為中心,迅速的遍布在這異界的每一吋土地上。
『只要妳還繼續思念著那個人,一定可以…………』
地藏王的聲音突然間逐漸變得越來越細微,國廣才剛張嘴提出希望對方能再重述一遍的要求時,某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聲音突然從身後方蹦出。
「偽物、偽物,快醒醒。」
身軀感受到陣強烈的搖晃感,山姥切國廣張開眼,尚還模糊的視線內出現個看起來有些熟悉的銀色物體。
「……本科…?」
「就算是沒當番的日子,大白天的就在客廳睡覺未免也太不像話了。」
見對方清醒過來後,長義立刻將雙臂環抱在胸膛前,皺起眉開始像平時那樣訓話。
「那是夢嗎…?」
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的國廣單手揪著遮掩住面容的頭巾,低聲自問。
「主人在召喚妳。先洗把臉整理過後再去,別在主人面前還一副邋邋遢遢的樣子。」
其實審神者對他們用什麼樣的打扮來拜訪完全沒有任何意見,本丸就是自己家,穿得輕鬆點也不過分。
但為了避免繼續受到長義的碎碎念攻擊,國廣暫且放下剛才的疑問,起身乖乖去附近的盥洗室整理。
「啊,本科。」
剛踏出客廳時,國廣想起了一件事,停下腳步回頭叫喚在客廳裡找個好位子準備休息的長義。
「什麼?」
拿起遙控器準備找點節目看的付喪神回應。
「仿作不是贗作喔。」
「還不快過去!」
聽著腳步聲逐漸消失在遠方,長義將遙控器放回原處,望著剛才國廣離去的方向。
(偽物的靈力剛才有些異樣,難道真是透過夢到其他領域去了……?)
夢是種曖昧不明的東西,有些人類當它可以預知未來,也聽說有部分的人類認為夢是通往平行世界的路徑。
不是人類的付喪神鮮少會做夢,據說他們只要一做夢,意識就會前往特殊的領域。
山姥切國廣的意識剛才究竟去了哪裡,照那個靈力波動來判斷,可能是連時之政府都無法插手的特殊區域。
比如說……冥界。
4.
修行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來,最後一柄出去修行的刀再過幾天就會回到本丸,可以先趁這段時間整理行李。
但是在這之前,審神者把一件工作交給了她。
國廣看著拿在手裡的檔案夾,沒有想到審神者居然會忘了報告的繳交日期是今天,搞得必須派人送到現場才能趕上壓線時間。
前往時之政府那必須要靠本丸內的傳送裝置,所以審神者才能很放心的讓作為刀劍女士的國廣獨自前往。
這是山姥切國廣第一次來到時之政府所在的領域。
數棟如DNA般相互纏繞交錯在一起的螺旋狀大樓,幾棟的樓層之間更是以透明的圓形管道相連,那模樣令人聯想到人體血管。
這科幻片感濃厚的一切都看得讓她有些暈頭轉向,一想到本歌在來到本丸前是在這裡生活,就覺得很不可思議。
一輛小型車尺寸,沒有車輪卻懸浮在半空中的接待用車輛停在她面前。
緊閉的車門安靜向旁滑開,搭載在機械體內人工智能透過安裝在車內的喇叭向她詢問要前往的場所。
她看了眼印在報告書內的要求蓋章地點,向人工智能回答自己的需求。
前往目的地路上不時有同樣的接待車從旁邊的道路擦身而過,偶爾在等紅燈時,還會看見幾名身穿西裝、脖子上還掛著員工識別證的行人從眼前走過。
這裡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特別,但不知是不是水泥高樓太多的緣故,這個領域也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
國廣才剛踏進入口處的自動門內,隸屬於時之政府那裡的山姥切長義立刻迎面而來。
「真是太誇張了,守時可是基本原則,妳的主人真是過得太散漫了,連這點事都遵守不了。」
臉上戴著眼鏡的長義接過審神者自稱拼死趕出來的報告書,沒好氣的開始數落審神者的不是。
這位山姥切長義就算不說話,也散發著一股明顯的嚴肅感,站在他面前的國廣也緊繃到根本不敢隨便開口說話,身軀也不自覺地輕輕顫抖。
她透過瀏海間的縫隙看見他別在西裝外套上的金屬名牌,原來他是配屬在高層單位的個體,難怪個性會比來到本丸的個體還要更棘手。
「把臉抬起來。」
緊揪著裙擺的手抖得比剛才還要劇烈,國廣反射性的咬緊下唇,逼迫自己順著對方的指令抬起臉。
「人類之間有套叫禮儀的規矩,就是有人在說話時,應該要好好看著對方的臉。
付喪神也是一樣,說話時該有的禮貌要拿出來。」
儘管已經逼自己抬頭了,可是不管怎麼做,好像就是沒有辦法完全直視這名長義的臉。
想趕快離開現場回去,雙腳卻又像被打了樁般動彈不得。
「呼…呼…哈…!」
冷汗直冒,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起來,國廣甚至無法思考為什麼自己會對這名個體長義感受到這麼強烈的恐懼。
(這種壓迫感……總覺得好像有在哪裡見過……?)
她吃力的挪動目光,映在視野內的個體不知怎麼的,胸膛以上的位置被染上了噴濺出的鮮血。
察覺到對面的女性付喪神好像有點不對勁,長義連忙拋下一句:「失禮了」,伸手一把拉開蓋在國廣頭上的白色頭巾。
蜂蜜色的長髮髮絲在半空中畫出道弧線,被恐懼填滿的翡翠色雙眼直勾勾的望著眼前。
一張慘白到毫無血色的臉孔直接映入他視線內,看見那張臉孔時,長義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愕表情。
「等等、難不成妳是----」
然而他的話還來不及說完,眼前的女性付喪神在臉色蒼白的情況下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