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仔细瞧了瞧天,唇边扬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意,“这个,怕是神器出世,天地生了异变。”
他显然乐见其成。
依他对神器的狂热崇奉,卫绮怀相信就算下一秒他一头栽进地上老鼠洞串连成的裂缝,他也会大声赞美这道地裂是他此生必经之坎坷。
“呃——”
鹿韭惊呼一声,脚下一个趔趄,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连忙低头去看。
卫绮怀也低头望去。
可惜没能见到什么老鼠洞。
是结界。
一场巨大的结界正以凤凰台为中心向外推进,但威力薄弱,大概只起到害那些不仔细走路的人跌一跤的作用。
不过,这结界内外,还蔓延着一丝一缕的妖气。
妖气微乎其微,混杂在来往流动的人气之中,一会儿便被挤走了。
卫绮怀狐疑地看了一眼鹿韭,既担心他无意泄露妖气把那些卫兵引过来,又担心是他掌握了这具躯壳自身的妖力。
鹿韭看出了她的顾虑,“卫姑娘不必担心这阵法,此不过是用来揭示一些小妖的妖气而已,好让那些守兵们小题大做地将它们捉去邀功请赏,充充颜面。大典之前总要有这样的仪式,不足为奇。”
哦,面子工程,正常流程。
卫绮怀明白了。
可是随即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今日大典声势浩大,各方修士到场都是情理之中的事,那些小妖应当知道的吧,为何它们还照来不误?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上天有好生之德。”鹿韭笑吟吟答道,欣然望向天空中的异色,“说不定就连那样的小妖,都能感应到神器之力,前来赴宴呢。”
这已经到了迷信的程度了。
卫绮怀忍了忍,没忍住,终究还是对他翻了个白眼。
凤凰台外,高墙之下,仇不归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她身边并没有那个白衣身影,想必这也是令她焦躁的原因之一。
“想必你已经知道你想要的事情了。”仇不归开门见山,“把他给我吧。”
“前辈稍安勿躁,这可不是能见血的地方,我们总得找个无人之处再处理他吧。”卫绮怀东张西望,“我的那位朋友呢?”
仇不归下巴一扬,给她递了个方向,她才看见吕锐正静静躺在墙下一角暗影里,闭目不醒。
卫绮怀快步走上前,摸上对方的腕脉。
灵流稳定,似乎只是受了些限制的术法。
但吕锐是一个多么骄傲、多么要强的人啊,她怎会甘心成为人质,反抗不得,身不由己,还要把性命抵押在别人的身上?
被当作人质的滋味并不好受,这对她而言更是无妄之灾。
她卫绮怀可以自作聪明利用魔族牵制魔族,却不该把吕锐牵扯进来。
她真是糊涂了,怎么能想出一个又一个权宜之计,还把好友也搭进去。
人总是很容易在做下决定之后回过头来唾弃自己的决定,卫绮怀这样唾弃着自己,但触摸到的温热脉搏却让她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前辈,可否先为她解开术法?”
“你倒是够义气。”仇不归笑了一声,对她勾勾手。
或者说,是对她身后的猎物勾勾手。
这便是要达成她们的交易了。
不假思索地,卫绮怀把鹿韭交出去。
她没错过他落在自己身上的微妙视线。
与此同时,吕锐周身灵光一亮,眉目间似有所动,下一刻却像是骤然失了力,身子一歪,沉沉地倒了下来。
卫绮怀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接住好友,又探了探她的气息,却什么异常也感觉不到。
难道仇不归真做了点别的什么手脚?
她无法克制自己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全部糟糕设想。
可是她把脉的时候什么也摸不出来……该死,她为何不是一个医修?!
不,不能冲动。
不能和仇不归起正面冲突。
深吸一口气,最终她只得试探道:“前、前辈,她这是怎么了?还是您又——”
“你大惊小怪也就罢了,怎么什么都能怪到我头上?”仇不归只斜斜地扫她一眼,又瞧了吕锐一眼,漫不经心道,“啧,这是累了,让她睡罢。这孩子打了几天架了?多久没睡个好觉了?”
“……”
卫绮怀愣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抛下这里的一切,带着好友一起离开。
天南海北也罢,去哪里都罢。
世界末日也罢,天塌地裂也罢,人总是要睡觉的。
她都快忘了,这样为尚未到来的危机瞻前顾后了太久,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已经岌岌可危——无论是她的,还是吕锐的。
可是异世他乡,她们能去哪里呢?
况且,这并不是该放松的时刻。
回过神来,卫绮怀收拾了一下思绪,扶起好友,暗暗调整了自己的安排,瞥了那厢的鹿韭一眼。
那厢的仇不归正上下打量着他,每一瞥都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视线落点处全无感情,只是在落刀处颇有些举棋不定,不知道是在烦恼她如何剖尸取骨才算干净,还是在烦恼些别的什么。
察觉到卫绮怀的探究目光,她转过眼睛来:
“‘钱货两讫’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仇不归用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但她是绝不会在意这些的,因为她现下的目的只是把卫绮怀打发走——就像她是卫绮怀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一样,卫绮怀也同样占用了她太多时间。
卫绮怀错开与她相交的视线。
也堪堪错开她背后鹿韭的目光。
真有趣,他看人时的动作习惯并不与那妖异相似,不过此刻他这样有意讨好祈求的模样,却与那妖异第一次在她剑下抬眸的神态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魔族惯会装模做样,不知道也是不是天赋之一?
卫绮怀笑了笑,“前辈不是还找岳前辈吗?”
“是。”仇不归眉头一拧,却没有否认,“你问她做什么?”
“我亦想找她,”卫绮怀说,“我还有话尚未同岳前辈说完呢。”
“你跟她有话说?你能有什么话跟她说——算了,别给我添乱。”
仇不归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她惯常的浑不吝语气罕见地沉了下来,掺杂了几许无可奈何的烦躁情绪,像是面对一只在停留在她叶哨上的顽劣小虫,既嫌弃它的存在,又担忧处理它的动作会伤了自己的哨子,想轻柔地吹走它,又发现它是个驻足不去的牛皮糖。
但无论如何,那只是个虫子。
所以,别给她添乱。
她一锤定音。
卫绮怀不辩解,只转身举步,扬声道:“那好吧,我们就分头行动吧。前辈,就此别过——”
她的动作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就好像她早已有了目标。
这下变成牛皮糖的是鹿韭的眼睛了。
那个引君入瓮的粗糙计划犹在,但卫绮怀说不准自己这么做能做成几分。
无所谓,就算真把鹿韭卖了她也没什么损失。
不过,或许是因为她面不改色的模样实在很有欺诈的天赋,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她在仇不归面前的信用都还算高,又或许是因为仇不归病急乱投医,总之,在这个关头,她虚张声势,大获成功。
仇不归喊住了她。
“……不用兵分两路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带我去。”
即便是命令的语气,也代表着她开始妥协。
……软肋还真是明显。
卫绮怀心下腹诽一声,面上道:“前辈,你要是问一问你身边那位,也会知道答案的——他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的,岳前辈不也是如此吗?”
一个简单的引导,一个游刃有余的转圜。
仇不归低头审视着鹿韭,像是在评判他的价值,半晌后,她卸下浅淡杀意,言简意赅:
“长生鉴在哪?带路。”
卫绮怀微笑起来。
自求多福吧,鹿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