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像了。
卫绮怀霍然抬头,唇线绷直。
她的神色未经遮掩,连那人影都为此惊讶: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评价?”
够了。
别用这个口吻说话。
一切无奈不甘都在此刻尽数消散——
方才被抑制下去的满腔怒火骤然迸发,她听见自己耳中的嗡鸣声,以及血液流经四肢百骸的巨响。
几乎是以暴起之势,她出剑了。
比她自己想象得都要快。
比她任何一次出剑都要快。
剑啸如龙,席卷而出,霎时贯穿了高台上的青烟。
那是锐利的风,盛极的风,简直可以切割一切殿中可见之物,连光影都在这一剑之下明灭不定,连宫殿金顶都为之一颤。
青烟凝聚成的人影被这样猛烈的攻势所袭,自然溃散如粉尘。
但眨眼之后,它又聚成一团。
“好本事。”它赞道。
“不过,为师说的有错么?阿怀,你确实是我最出色的弟子。”人影依然保持着风轻云淡的微笑,像是不知道她这般震怒从何而来,又重复了一句自己的问题,“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如果不是从你这个冒牌货的嘴里说出来就更好了。
天杀的,你这东西明明就是个幻影,你我都已经对你是什么货色心知肚明,凭什么你还能心安理得地装作江不辞说话?
凭什么你还敢心安理得地装作江不辞与我说话?
以剑拄地,卫绮怀微微喘了两口气,无意再与它多费口舌。
极限的攻击在顷刻之间几乎掏空了她的力气。
她只乜着那团人影,轻轻打了个响指。
宫殿之中不知何时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火种被方才呼啸而过的风洒入每一寸空气之中。
风助火势,她们被一片火海围在其中。
“这一招,不像是为师教你的——不过你很聪明,风火相生,若以此制敌,必然无往不利。”台上人影依然语气欣慰,稍许现出微妙的疑惑神色,但好奇过后,它又话锋一转,“只是,阿怀何出此招?将我困住,你自己又当如何脱身?”
“……”卫绮怀审视着它。
青烟未散,人影渐渐融入那些大量燃烧的灰烟之中,它们层层叠叠,幻化出无数相同的人影,如云,如山,如世上一切庞大而不可捉摸的事物。
它向它的猎物伸出一只又一只焦黑的手,试图缚住她的手腕脚踝,扼住她的喉咙,将她窒息于这场拜她所赐的火海。
它微笑耳语:“况且,火是无法烧尽我的。”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吗?
卫绮怀翻身躲闪,口中念起剑诀。
当然了,火无法烧尽烟。
——但这不是正好证明了,你也只是可控的东西吗?
你竟也只是凡尘俗物。
这没什么可怕的。
徐徐地,卫绮怀长舒一口气。
……搞半天,原来对付的是个香灰精吗。
香灰精没能自由跃动太久。
大火很快消散下去。
不是因为在这个空间里缺少足够的燃料,而是因为忽有暴雨凭空落下。
以卫绮怀为中心,大雨涤尘,润湿了所有空气,浇透她自己,也浇透火后冲天的青烟。
细小的颗粒悉数变做了浮于地面的一层灰烬。
那些云一样的、山一样的庞然大物,此刻也与蝼蚁无异了。
灰烬织成网,依然无处不在,阴魂不散。
就在它再次化作附骨之蛆攀上卫绮怀膝前,试图再次凝聚成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时,一寸微不可察的冰晶追上了它。
冻结它的力量,来自它的猎物的指尖。
她正湿淋淋地站在它的怀抱之中,以剑为锚,以身为饵,冰霜一视同仁地覆满全身,犹如一柄新雪洗过、坚不可摧的利剑。
灰烬与冰霜不分彼此。
它动弹不得,束手就擒。
“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卫绮怀问。
几乎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就开始懊悔。
还是算了。
谁知道那东西会不会再装模作样。她又不需要听手下败将的求饶,
真气覆体,肺腑之中冷热交加,她却蓄力震碎满身冰霜,连寒冷之下身体本能的颤抖都暂时忽略。
然而在此刻,她却久违地听见了系统的提示:
【宿主,灰烬是无法被消灭的。】
它说晚了,卫绮怀抚平袖摆上的褶皱,一掸指尖,一切化作齑粉落下。
她再也听不见敌人的挣扎。
火与冰皆悄悄散去,宫殿遍地狼藉,不复先前恢宏。
……但是这处宫殿并未消失。
幻境尚未消失?
这似乎印证了系统的话……她未能彻底消灭对方吗?
“原来你还没死。”卫绮怀没什么诚意地问候着久未谋面的系统,“可惜你的提示太迟了——好了,系统,事已至此,废话少说,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当起了甩手掌柜,心安理得地将这个问题交给系统。
系统无言半晌,颇有人性地将皮球踢还给了她:
【宿主,在除妖之事上,您比我更擅此道。】
卫绮怀呸它一口:“除幻妖自然要先找本体,可我以为我已将它消灭殆尽,你却说它无法被消灭。这不怪你吗?”
【它确实无法以这种形式消灭。】
“它都成灰了,还不算被消灭,那我看我也尽早火化算了。”卫绮怀冷笑一声,“毕竟谁的尽头不是一把灰呢。若都能这样不死不灭,岂不是还能在求长生这条道上少走点弯路?”
系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卫绮怀气焰更盛:“更何况,指出问题,却不给解答,还在我动手之后才说。如此一个事后军师,系统,你说我要你何用?”
系统终于示弱:【也许您可以试着打破这个幻境。它受到重击,幻术不难破解。】
“我怎样才能打破幻境?”
不知是在无声检索,还是确实不知,系统这次没有及时回答她。
卫绮怀没再搭理它,径直走到神龛前,毫不客气地打翻了香炉。
香灰洒了满地,无事发生。
幻境当然要被破坏了才能把她放出去,但怎么才算是破坏?
这地方不是她曾经经历过的某地,她对此毫无头绪。
更何况,这里方才就已经被她闹了一通,还不够乱吗?
难道真的要砸墙?
转身看着金殿四壁,卫绮怀举起剑。
“唰——”
剑气横扫,在大殿之上奏出铿然乐章,她无所顾忌。
如此劈劈砍砍了半晌,墙壁之上剑痕错落,她都快要在这鬼地方找到了练功的乐趣,还是依旧无事发生。
看着空荡荡的巨大神龛,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像上次在鲛人岛的宗祠那样,钻进去才能逃出生天?
她果断地俯身钻了进去。
她摸索着机关。
抬头时的动作太大,落了她满身尘灰。
等等,又是灰?
不假思索地,卫绮怀握起一团灵力在手,蓄势待发。
【嘘,稍安勿躁。】系统在她脑海中再次出声,【宿主,他出现了,不要打草惊蛇。】
它的声音几乎盖过了那蜷缩在神龛深处的微弱声音。
“你,也是神之子吗?”
“不是。”卫绮怀这样回答着,转身看向发出声音的人。
在这个深不可测的神龛之中,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
可她一转身,却险些被灼痛双眼。
因为对方身上的灵光层层叠叠套了好几层。
就像蜘蛛网上的一枚蚕茧。
卫绮怀眯起眼睛,仔细一辨认,才发现这并非全然的灵光。
是将灵力拧成索,化作什么东西的牵引线。
……那些诡异的傀儡小童,还有方才的幻术,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吗?
天赋不错,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与谢登勾结的魔族?不过,这分明是妖术。
来都来了,卫绮怀这样想着,索性也就打算走近问个清楚。
【宿主当心!不要接近他——】
系统连声提醒,它这次的警告并未迟到,可卫绮怀已经扯开了那些细密的蛛丝。
“一般情况下,确实应该三思而后行。”她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我并未在这里感受到敌意,甚至连半分抵触也没有……所以我进来了。”
坐镇蚕茧中央的那只蜘蛛显然也感受到了入侵者,他和系统一样惊惶不安:
“你?你为何……”
卫绮怀拨开茧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动作轻快,像撩起自家的纱幔。
“我为何找你?还是我为何能进来?不好意思,后者的答案我也不知道。”鉴于对方听上去像个语言沟通能力不太行的小东西,她友好地解释了缘由。
然而在她看清对方的模样之后,语气急转直下: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鬼,我家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