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瓒:“这是木耳吗?”
“开棺能开出这种东西,真的不是触犯了什么禁忌吗?”卫绮怀没有回答她,提剑正准备挑下一朵木耳仔细看看,却见崔瓒径直走上前去,拔剑一斩——
剑光既出,却使得黑雾更加炽亮灼目。
“砰——”
“砰砰砰——”
接连爆裂的灵光在阴暗的墓室里逸散开来,真气紊乱,卫绮怀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焦灰,对自己腰间的护身法器表现了十足十的敬畏。
接着她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悄悄踢了踢被炸飞在一旁的崔瓒,也对她表现了十足的敬畏,“崔瓒?崔瓒?你最好没死。”
崔瓒一个鲤鱼打滚地弹起来,第一句话就是验证结论,“不是木耳。”
“嗯,坏消息是,它不是木耳。好消息是,这玩意儿会炸。”卫绮怀还有闲心给她鼓掌助兴,“不知道它和先前那棵倒霉的树有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不过咱们命都挺硬的,可喜可贺。”
“这东西灵力流转时的符文,似乎有些眼熟……”没管她们两个的废话,霍离忧爬到棺木前,对着攀缘其上的生物再三确认,终于豁然开朗,“我知道了!是神木!”
崔瓒道:“你方才还说不是,为何现再你又认出来了?只是因为符文?”
“是!我学了这许多年,绝不会认错的!虽然形态有异,但这东西上的符文恰与神木启用时现出的符文一致。只是,纹路虽一样,走向却被逆转了……不知道我爹生前对它做了什么,神木竟会长成这么个样子。”霍离忧在空中给她们比划了一下,又指了指棺材,“两位姐姐,我猜得没错,神木应当就在这里了,我们再找找看吧。”
“既然灵力运行的原理是相通的。”卫绮怀提议道,“那你要不试试用你家的秘法让这些木耳们先收回去?不然这么碰一个炸一个,我们也不好动手。”
“可是,”霍离忧又有些踌躇,“虽说道理是相通的,可我从未成功过——况且那个秘法,须得五名以上的掌门亲传弟子合力完成。”
“离忧,现在也不必完成那个秘法,只是试着去疏导一下神木而已。”卫绮怀说,“实在不行,死马当活马医吧。”
崔瓒则提议:“我们为何不站远一些攻击它,让它自行烧尽?待它悉数消失后,就不必担心这个后顾之忧了。”
“确实是个一了百了的法子,但是……”霍离忧话锋一转,语气幽幽地婉拒了她,“那样的话,我爹也被烧干净了。”
卫绮怀:“……”
崔瓒:“……”
崔瓒表现出了少有的服软:“那还是按卫绮怀说的做吧。”
*
不知道是因为霍离忧难得走运了一次,还是收回异变的神木的条件没那么苛刻。总之,在她的动作下,那些枯焦似木耳的东西开始皱缩,卷起它的枝叶,匍匐着爬回厚重的棺椁之中,沿途落下灰烬般的足迹。
霍离忧谨慎地确定了安全,才招呼两人帮她继续推棺盖。
卫绮怀推开棺盖,定睛一看,心中沉重地悲叹一声——
啊,大事不妙。
这木耳好像还真就是从霍离忧她爹身上长出来的。
绝大多数修士的棺椁中都会有防止尸体腐坏的法宝或符咒陪葬,先代蔚海楼楼主也不例外。
可是展现在她们面前的这具尸体,和卫绮怀记忆里的那位伯父的寻常模样相去甚远,身形枯瘦,面容扭曲,简直不成人样。
更为骇人的是,他的胸膛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裂口处乌压压一片,仔细一看,在肋骨和血肉的断茬处,竟然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那些爬山虎小脚似的匍匐茎,就好像——就好像他的胸膛是被那些东西硬生生顶开的!
即便它们的生长被霍离忧抑制住了,可那些细嫩的幼苗依然在颤巍巍地探出头来,好像某种蛰伏的蝮蛇,招展的黑叶齐齐转向某个方向,虎视眈眈。
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
卫绮怀顺着它们的方向望过去,是自己手中的明火符。
她愣了一下,回忆起刚才崔瓒引起的爆炸。
似乎……它们缠上的,也是剑光?
草木趋光生长的本能,竟然如此令人恐惧啊。
开棺之后,空气沉寂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卫绮怀忽觉棺中似有一阵阴风吹过,吹得那些细碎的幼苗沙沙作响,吹得人寒毛直立。
冷静了片刻,她低头一瞧,不是错觉。
霍离忧在吹风。
物理效果的风。
“离忧,你这是……”
未尽之言哽在喉头,卫绮怀很难形容自己看到这个画面的崩溃程度,连一时间的惊惧之情都被冲淡了许多——
不是,妹妹,你趴那儿做什么啊?!
cosplay羊羔跪乳吗?!
还有崔瓒!你什么时候也蹲下了?你跟她学什么?!
“嘘。”崔瓒抬起头来,动作小心,没有惊动正在观察的霍离忧和那些蛰伏的危险幼苗们,只低声对她道,“你过来看。”
卫绮怀俯身,学着她们的样子,轻轻地凑过去,果然发现她们的动作并不是全无意义——从这个角度,吹开这丛小苗,可以巧妙地看到埋藏在血肉之中、幼叶掩映之下的东西。
那是一颗金色的、正在散发着盈盈辉光的东西。
光芒很弱,却很真实,甚至在跳动。
那是什么?
卫绮怀一时哑然。
她不知道该问什么,难道要问霍离忧,嘿,姐妹,你爹是有一颗金子做的心吗?
……不太合适。
但是看见了这个东西,她大致猜到了这位老楼主走火入魔而死的原因。
沉默半晌后,霍离忧神色凝重地呼出一口气,得出最后的结论:“我爹他……炼化了神木藏于体内,现在这副模样,是被反噬了。”
她的语气有着浓重的悲伤,又有几分刺骨的恨意。
这些日子以来,对于下落不明的不死神木,她在追查之余,还一直抱有着不切实际的希望。
——如果爹不是勾结妖族的叛徒就好了。
——如果监守自盗的人不是爹就好了。
——如果爹不是走火入魔而死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调查这些事情就好了。
直到这一刻,现实将自欺欺人的幻想全部打破,于是沿路所有的疑虑、怨怼、不安,也在此刻尽数成真。
她失望,她痛苦,她愤怒,她恨。
可是她应该更恨谁呢。
是恨觊觎宝物、阴魂不散又屡屡来犯的妖族?是恨贪婪妄为、陷蔚海城于危难之中的生父?
还是应该恨摇摆不定、明明已经插手了此事、却仍抱有侥幸,迟迟没有死心的她自己?
她在心里怪罪了一个又一个,那些疑虑、那些怨怼、那些不安、在心中兜兜转转了千百回,可她既不能跑出去对妖族破口大骂,也不能对死去的父亲再说些什么。
而她自己,一路走到这里,也已经很累了。
于是那些愤恨,终究也只能化作一句无力的叹息。
还能怪谁呢,死的人死了,活的人还要继续活。
她只能亡羊补牢,拿回神木,就有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叹息过后,什么也不会发生变化。
得到现实的答案之后,她甚至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
……也许选择坚定,本就比选择摇摆不定,要轻松得多。
又或者,她并不如她所想象得那样软弱。
神游之际,她耳边传来卫绮怀语气有些尴尬的询问:
“离忧,我们怎么把神木、呃,从你父亲体内,取出来?”
霍离忧把目光投进小苗丛生之处,突然发现这么做有些棘手。
……认清现实是一回事,但是亲手掏父亲的胸膛,又是另一回事了。
卫绮怀诚恳地说:“我有一个法子。”
崔瓒从不与她多说废话,“你掏,还是我掏?”
卫绮怀:“掏不掏的容后再说,你先看,神木的位置是偏右的,我手里有光源,咱们可以把光源放在左边,待那些叶子都向左歪斜后,再去掏神木,危险性就小了。”
“要那么麻烦作甚。”崔瓒面无表情,口气却甚为狂妄,“这么点儿叶子,炸不死我。”
卫绮怀:“……好极,那就你去掏。”
不是她心理素质差,掏认识的人的心窝子这种事——哪怕这人成了干尸,她也实在下不去手。
霍离忧看着,就在崔瓒的无情铁手将要和长满炸裂小苗的她爹心窝来个硬碰硬的时候,她终于看不下去了。
为了对方的安全着想,她主动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我有经验的。”
她有些腼腆,可是一手画着符文,一手举起了铲子。
卫绮怀心想,这里没人比她更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