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并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
两个孩子互相对望。
他们长得并不相像,但脸上的神情却如出一辙。
两个孩子对视完后,各自进了花丛里,摸索了几根草后又回来,玩起了斗草。
原来是玩伴吗。
卫绮怀看了一会儿,由衷感叹:“好无聊。”
“不无聊,你我以前也玩过。”秦绍衣递过来一只纤细翠绿的长茎,“卫大小姐,闲着也是闲着,玩玩吗?”
“……小孩子游戏。”卫绮怀接过那根草,却忍不住嘀咕道,“怪了,这俩孩子怎么看上去都这样孤僻,就没个大人或者别的孩子陪他们玩吗?我们以前可是有一群小伙伴的啊。”
秦绍衣捏住一根草的两端,漫不经心地同她拉扯:“确实。不过又不是所有孩子都会像你小时候那样一呼百应,招人喜欢——啊,恭喜你,卫姐姐,你赢了。”
没顾及这小小的胜利,卫绮怀听到了远处的声响,说:“看,他的小伙伴们来了。”
不过眼见着来势汹汹的几个小孩子将他们团团包围,隐隐形成对峙之态,秦绍衣抬眸,语调微微上扬:“卫姐姐,那可未必是伙伴。”
新来的那个为首的小少年看上去也不过十岁上下,却面色不善,气冲冲道:“今日可是戚尚哥哥的生辰,你们怎么没有祝他生辰快乐?还有你!虞涵!你可是他的亲姐姐!”
小姑娘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反应缓慢到让对方的愤怒脸色有些挂不住了,才冷幽幽道:“可是,我生辰时,他亦没有祝我生辰快乐。”
小男孩气急,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好换了矛头:“那、那你就整日和这个小杂种一起玩?亏你还是戚尚的亲姐姐!”
“……可是。”小姑娘又说可是。
她似乎并不爱说话——也许是不屑与对方说话。
但是她说出口的话却很有逻辑:“可是,是戚尚不跟我玩在先的。”
“那当然啦,戚尚哥哥以后可是要成为家主的人!他要振兴戚家!要做大神仙!别人都说、都说他是那个什么大人物——”
“所以,关我什么事呢。”女孩子打断了他,手里抓住草茎一挣,赢得了斗草的胜利,这才说道,“他要振兴的是你们戚氏,又不是我虞氏。”
那孩子道:“你、你!你们都是一家人!分得这样仔细做什么?”
此时,又有一个小男孩抬起头来,语气轻飘飘的,淬满了恶意:“虞涵,别妄想那么多啦,我爹说,你们鲛人一族早就死绝了,你还不如好好当我们戚家的大小姐呢。”
虞涵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却也不生气,只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目光专注得令人脊背发凉。
戚泫则在一旁心无旁骛地继续挑选趁手的草茎,还腾出手来串了一串兰花苞,别在自己衣襟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些孩子们被这两人浑然忘我的诡异氛围气得浑身不自在,正要灰溜溜地离开,就见不远处来了一位强有力的支援。他们登时欢呼道:
“戚尚哥哥!”
“尚哥哥!你来啦!”
一位小少爷又领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大踏步走了进来,他左手抓着弹弓,右手握着什么东西,衣着锦绣,满身挂着穿成串的珊瑚玳瑁,约摸是本地风俗。除此之外,他脖子上还戴了块儿月牙状的玉,蓝莹莹的——卫绮怀之所以能注意到这个,是因为她发现戚泫和虞涵的脖子上也挂了块儿玉璧,只不过藏在衣领里,教人看不清全貌。但戚尚脖子上的这块儿显然比他们的要大多了,品质也好得很,还刻了好些护身的咒文真言,灵光流转,格外醒目。
卫绮怀自己也有一块儿这种玉制成的平安扣,她记得这种玉料叫半月焱,价值不菲,相传是海底火山爆发后的熔岩结晶,被深海妖兽吞入腹中,与其血肉结合,妖异死后,此玉方能重见天日。物以稀为贵,半月焱自然被识货的海上商人大肆哄抬其价,还为其配了个卖点:说是此玉以人气温养上几十载,能养出玉中的妖异,为自己做护法灵,于是买家熙熙攘攘,多如过江之鲫。
这位小少爷,看上去还真是承载了戚氏一族的厚望。
戚尚一进来就看到这个场面,便说:“怎么啦?这两个怪胎又招惹你们了?”
这实在是颠倒黑白的说辞,可那几个孩子并不以为耻,反道:“尚哥哥,他们不贺你生辰,我们是来替你讨个说法的!”
小少爷瞥了那两人一眼,似乎是觉着他们讨嫌,又移开了眼睛,只说:“这有什么好讨的!我还缺他们这两个——”
“戚尚。”虞涵慢吞吞地开口了,“我不仅没有祝你生辰快乐,还没有送你生辰礼物。”
“谁缺你的东西!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有。我要你的东西做什么?”戚尚态度相当倨傲,不知是从小被娇惯到大,还是本身就与自己的亲姐姐关系不好,口气算不得好。
对方那无动于衷到漠视的冷淡神情无疑令他十分恼怒,以致于他上下扫了虞涵一通,只觉得哪里都不顺眼,张口便骂:“我今日生辰,你就穿一身白?晦气!”
虞涵看着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似乎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戚尚忽然瞪着自己的姐姐,歇斯底里起来:“我知道了——你又想克我是不是?你咒我!你咒我是不是?我死了你就放心了!”
卫绮怀在一旁看得忍不住咋舌:
这……这小朋友吵架也真是离谱,这不是硬找茬儿吗?
“你死了我确实是放心。不过,这是天青色的衣裳。”虞涵的语气波澜不惊,淡漠得近乎诡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存心气他,“小少爷,你连颜色也分不清吗。”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养尊处优众星拱月的小少爷登时勃然大怒:“闭嘴!你才瞎了!滚,你和这个小杂种都滚出我的生辰宴!”
他骂得毫无忌讳,虞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动如山,显然是早已见怪不怪。倒是旁边的那一众小少年急忙上前去劝:
“戚尚哥哥!大喜的日子你别跟人置气,气坏自己不值当!”
“就是就是,就让这两个怪胎自在去吧,反正戚家以后都是你的!到时候你随便把他们杀了剐了贬了都随你!今天就别生气了!”
半大的孩子去哄半大的孩子,虽然学大人那套阿谀奉承粉饰太平倒也学得有模有样,但莽撞的恶意还是肆意滋长,以致于在这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劝说下,戚尚的火气被越烧越旺,嚣张气焰更高。
然而在这一刻,他鬼使神差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姐姐,却发现她那双眼睛正在盯着他——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戚虞二族结合,生女则为鲛,生男则为人。
虞涵是鲛人,有着兽一样的瞳孔,野性未泯。
“……怪胎!”
他终于忍不住出手,用尽全力将自己手中攥紧的东西狠狠扔到对方脸上,等待他这个怪胎姐姐被那东西吓得花容失色,最好直接跪地求饶才好。
可事实让他失望了。虞涵微微闪躲,毫不费力避开了他的突袭,然而却又低头捡起那团被他扔过来恐吓她的、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是一只灵鸟。
它已经死了,从它腹中嵌入的金丸来看,是被戚尚用那个弹弓打死的。
它漂亮的蓝色尾羽被打理得光泽亮丽,显然,这是府上有人专门豢养的宠物。
虞涵凝视着它的时间有些久,久到那些孩子们的嬉笑都莫名安静下来,不知不觉地将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她才轻声开口:“你知道它是谁的吗?”
事情没有按他料想的那样发展,戚尚一愣,下意识道:“我管它是谁养的,这府里什么东西不是我的?”
虞涵说:“是娘。”
“……那死就死了呗。”听到这里,戚尚显然有些心虚,却依然趾高气扬道,“娘又不会在意这个,娘总不会因为个小畜生便跟我计较吧。”
虞涵却道:“为什么不会。”
“啧。那我就去姨娘那,她总不会跟我计较了。”戚尚自觉找到了个好借口,可是聊到了自己的生母,他的脸色却是有些挂不住,终于不敢再跟虞涵纠缠,狠狠瞪了她一眼后,便招呼上自己的跟班们,道,“都愣着干嘛,走了!咱们去姨娘那儿找戚洹去!”
“好!去二夫人那找洹儿去!”
“戚尚。”一直被当做隐形人的戚泫忽然开口了,一字一句的,“生辰快乐。”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很清晰,只是语气低沉沉的,并无喜色,说出来的时机也奇怪,让人听不出道贺之意,反倒后背发凉。
果然这种态度再次激怒了戚尚:“呸!假惺惺地装什么!谁要你的生辰快乐!我还怕沾了晦气!”
“尚哥哥!息怒息怒!大好的日子,别跟这个小杂种计较!”
“就是就是,我们还是去找洹儿去投壶罢!”
众少年吵吵嚷嚷着,闹哄哄来又闹哄哄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半晌,虞涵回过头看着自己的玩伴,难得地表现出了一点儿好奇心:“你为什么要祝他生辰快乐?”
戚泫说:“他活不长久了。”
虞涵又问:“你看见了?”
戚泫点头。
虞涵没再说话,把那只灵鸟的尸体收起,放入一个锦盒中,又继续和戚泫玩起斗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