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置身在这个权力体系里,凶手杀房仁延的执念才这么强大。
宋冥顿了顿,接着道:“因此我认为,凶手对权力有着极端的渴望。这是很典型的权力型罪犯的特征。他对房仁延绘画能力的崇拜,大抵来源于此。毕竟在这个专业里,美术能力几乎就是成绩的衡量标准。而作为学生,成绩的重要性不容置疑。”
它的影响,渗透到方方面面。
小到班干部竞选,大到在外兼职,甚至进一步在种种地方,进一步与权力和地位挂钩。
“这世上,果真没有象牙塔。”齐昭海感慨。
从他的语气中,宋冥隐约感觉,他的感叹并不全是因为这件事。但本着成功找到凶手后,两人就能从此分道扬镳的预想,宋冥没有过多追问。
她抿了下唇,兀自开口:
“现在虽然知道了凶手的部分心态,但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要让那只断手动起来?还有,我总觉得,房仁延之所以能轻松地面对,这栋一看就很适合作案的旧美术楼,除了凶手的刻意伪装外,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
宋冥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察觉到,齐昭海的神情逐渐变了。
不靠谱的桀骜反骨被收敛,自瞳孔迸发出的眸光却凌厉异常。如同一柄新开刃的尖刀,越过她的左肩,径直向她身后的那扇窗口刺去。
宋冥忽地回头。
赫然,她看到了窗外的眼!
储物间的破窗久未打理,早蒙上厚厚的污垢,而裂隙中央,嵌着一对极漆黑的瞳孔。阴恻恻的,正纹丝不动地紧贴在玻璃上,贪婪地往里窥探。
霎那间,宋冥悚然一惊。
顿感后脊发寒。
与此同时,窗外那人也终于发觉了自己的暴露。
他显然对校园内的情况异常熟悉,专拣冷僻难行的地方逃窜,一个扭头,就往密密匝匝的荒枝里钻去。转眼间,几乎没了踪影。
千钧一发之际,齐昭海动了。
“石延,待在这里守好宋冥。樊甜恬,跟我追!”齐昭海动作迅捷,宋冥几乎只听他跟门外的警员喊了一声,就见眼前的身影已奔出门去。
离弦之箭般,势不可挡。
.
没过多久,那偷窥者就被逮了回来。
齐昭海毫不费力地钳制住他,在将他交给樊甜恬押解后,又冲宋冥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对犯罪心理学的了解有限,但听说,凶手百分之八十都会回到现场,是这样吧?所以今晚抓的这个,有没有可能是凶手?”
他话语里,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仔细看过去,就连他的断眉也挑得比以往更高一些。以至于宋冥怀疑,如果齐队长有条尾巴,现在这尾巴几乎都能够翘到天上去了。
可惜,被逮住的那人胆子还没针尖大。才没被吓唬两句,他的鼻涕眼泪就很没骨气地一齐往下滚:“警官,我冤枉啊!我真没害人!”
“没害人?没害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昭海压着嗓音冷笑:“要不是心里有鬼,你怎么可能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还一瞧见我们就跑。”
偷窥者一下子急了:“我没……没有……”
恰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宋冥忽然从阴影中走出,接近此人身前。
“把头抬起来。”
她蓦地启唇,声线清冷。
宋冥仅隔着几步的距离,端详起这个方才还隔着窗窥视她的人。薄凉阴郁的语调中,透出某种不容反驳的命令感。
于是,偷窥者照做了。
他无疑是个美术学院的学生。体格单薄、年轻瘦弱、偏长的发尾甚至沾着些颜料……从方方面面,他都无比贴近宋冥心中对凶手的侧写——
只除了一点。
细微却最关键的一点。
宋冥无声地叹了口气:“抓错了,凶手不是他。”
“为什么?”齐昭海不由得挑起眉峰,似乎对她猝不及防的“叛变”深感意外:“宋小姐,我需要一个理由。”
宋冥平静开口:
“因为,凶手是女性。”
话音落地的那刻,犹如惊雷炸开。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设想过,本案中这个凶残冷酷、杀人分尸的犯罪分子,居然有可能会是柔弱的女人。
“你确定吗?”齐昭海问。
宋冥略微颔首:“由于女性在体力上远弱于男性,采取投毒这种间接犯罪形式的人,大多数为女性。而且数据显示,这个比例大概在百分之六十至七十之间。”
这是个较高的占比。
而高占比,也意味着更高的可能性。
“况且,”宋冥轻声道:“本案凶手所属的权力型罪犯,在犯罪心理学上也符合女性犯罪人的三种类型之一。”
“但,女人有那么大的力气?”
齐昭海质疑道:“别忘了,房仁延尸块上的刀口可不浅。”
“一般的女性或许没有,但有些受过特殊训练或者常干力气活的女性,也许可以做到。”宋冥缓缓侧过头,向旁边看去——
只见,樊甜恬正把偷窥者往警车里塞。
在瘦高的偷窥者面前,她足足矮了两个头,显得格外玲珑小巧。但由于手上用了巧劲的缘故,她很快将男青年控制得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齐昭海豁然开朗。
转瞬,便叫人去筛选排查。
警队的车流来得快,去得也快。远去的红□□光中,夜色逐渐褪去,而东方隐隐透出一线鱼肚色的白。鉴于宋冥的作案时间不充足,警方的怀疑对象也发生了转变,她的嫌疑暂时解除。
宋冥站在校园中,默不作声地抬起头。
眼前的美术楼仍是黑黢黢的,被无数细长的警戒线缠绕束缚,好似一枚黄黑的虫茧。
层层叠叠。
包裹着诡谲的秘密。
忽然,宋冥像想起什么似的,掏出了手机。
“齐队长,女性犯罪大多具有被动性。”她掐头去尾地道:“所以,我想请你们再好好查一查,对于房仁延这个被害人,你们调查得真的足够彻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