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萧子衿转过头,正好撞进了裴青温和的眸子里,“天下璞玉难得,而得者,当为知音。”
裴青温声道:“不知青可有幸,做侯女知……”
“侯女!侯女看这!”
“音”字尚未落地,一只有着盈盈色翅膀的“小蝴蝶”从假山后飞了出来,一直飞到侯女跟前才停下,气喘吁吁地拍着胸口平稳呼吸,满头珠宝晃动如云,像极了蝴蝶飞翔时晃动的触角。
此刻裴长公子脸上的笑容温和地有些吓人了……
“呼……可算甩掉她们了!”叶云锦喘匀了气后站直身子,见侯女身旁还有个裴青在,吓得连忙扶稳了头顶步摇,向裴青浅浅行了一礼,“见过裴长公子。”
裴青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因着叶云锦是个未出嫁的女娘不可随意见外男,他便放开了挽着萧子衿的手,对侯女说道:“我去园子外边等你。”
萧子衿点了点头,道:“好。”
待裴长公子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后,叶云锦转身面向萧子衿,面含羞怯地施了一礼,起身后便往前一步靠近了侯女,在快要碰到侯女的手时又突然缩回,一副想要与之亲近,却又突然想起自己是与侯女第一次见面,不好像和其他女伴相处时一般亲昵的样子。
萧子衿看着叶云锦这样踌躇不安的小女儿姿态微微一笑,主动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叫叶云锦心下一惊,随后下意识地回握过去。
“女公子生得可真好看。”萧子衿拍了拍叶云锦细腻的手背,真心夸赞了一声后,她以寻常女眷初见时必备问好语录道,“不知……可有心悦之人?”
叶云锦红着脸摇了摇头,她比萧子衿矮了一点,而今如此接近,只得仰起头才能看清侯女秀颜。
她道:“侯女……生得更好看。”
萧子衿轻笑出声,低头接近了几分,问:“本侯有多好看?竟叫女公子对我一女子红了脸。”
叶云锦又是连连摇头,对着萧子衿直言道:“不不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侯女是我身在闺阁以来,除了阿母和郑家阿姊以外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说罢,她又羞红了脸,低下头怯怯道:“方才在挺远那看到侯女,我还以为……是青鸟神女下凡了呢。”
萧子衿似被她逗乐了,她抬手轻捏住叶云锦的下巴缓缓抬起,好叫她能直视自己,柔声道:“那女公子再多看会儿?”
叶云锦直接呆了。
—
一刻钟后,萧子衿从后园里走出,却没见到裴青,她寻思着这叶府也不是他们自己的地盘,裴青不会随处乱跑,现下找不到人,兴许是到了别的地方消遣去了。
是以,萧子衿便往园子的另一头走去,发现那另外一边的地方,竟是一处水榭——
一处与金家宅子最中央的祠堂极其相似的水榭。
裴青就坐在那水榭中央的亭子里,看着另外两个人对弈,萧子衿隔着这么远看过去,发现那笑面狐狸脸上依然挂着笑意,她默默腹诽了一句道:“一直这么笑,脸不会累吗?”
亭子里的三个男人没注意到她,她也自然没去打扰他们的兴致,她的注意力在走上廊道的这会儿,被廊边上一个盯着水面看的小公子吸引了去。
那可真是个可爱的小公子啊,瞧着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锦衣华服,玄色大氅的毛边围着他的脖子,叫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只被包裹在锦衣里的小兔子,白皙如削葱根的手撑着同样白嫩嫩的面颊,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似盛满了星星,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结了薄冰的水面看,一颗小小的泪痣镶嵌在他的左眼角下,犹如锦上添花。
“小公子,你在看什么呢?”萧子衿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也怕自己吓到他,故而只轻声唤了一句。
那小公子没有理她,只一心看自己的,惹得萧子衿更想逗他了。
只见她又上前一步,站在小公子的身侧,笑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公子呀?”
许是总有人这么问过他,小公子仍旧没理会,只是掀开了衣袍的一角,拍了拍他的腰牌。
绿檀木底,鎏金粉饰,“司”字腰牌足以证明面前这只小兔子是何许人也。
“哦……司氏的小公子啊。”萧子衿更有兴趣了,她兀自走到人家旁边的栏上坐下,微微侧过去看他,“让阿姊好好猜猜,你是司氏哪一房的孩子。”
女子秀丽的脸露了小半张在视野中,一股清冽的草药香气也随之扑面而来,若换作是平日那些总是来缠着他问东问西的人,小公子定会皱起眉头表示自己不悦,但奇怪的是,旁边的这位阿姊的声音和气味并不让他感到厌恶,相反还有些……喜欢?
真奇怪。
小公子也不盯着水面瞧了,他转过头看向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看清面前是何许人也后,他原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司氏现今有四房,长房与二房在雒阳任职,其余二房皆在老家任职地方。”萧子衿笑着兀自说道,“长房的五位公子有四位皆已入朝为官,剩余那位年及十五,二房的三位公子只有一位在朝,其余一个赋闲在家,一个只有五岁。”
她说着说着就注意到了这位小公子微愣的神色和瞪大的眼睛,但这并不是害怕她的神情,反而与叶五娘看到她时的羞涩模样有些相似。
又是一个喜欢姊姊的小朋友啊……
萧子衿笑得更开心了。
“我听说长房的小公子很喜欢跟着他的四兄到处跑。”萧子衿轻笑道,“叶氏与司氏算是交好,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叶氏要请也只会请长房的公子女眷来,而这一请,就请来了三位。”
“你是司氏长房的七公子司摇光,对否?”
司摇光并不奇怪她会猜错自己的身份,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后觉面前这位亦是女眷,只点头不语太无礼,故又稍重的将头一点,应道:“嗯。”
今日算是个晴雪天,早前飘起的小雪很快就停了,冬阳从退去的雪云里出来,日光融化了水中漂着的浮冰,温和地将坐在水榭旁的二人笼罩其中。
侯女的锋芒在这个孩子面前尽数隐藏,柔和的目光与笼在她身上的阳光融合,在司摇光的视角看来,她一点都不像四兄和父亲吓唬的那样凶神恶煞,相反,这个姊姊比母亲和两个阿姊更让他觉得有亲和力,让人不自觉的就想接近。
姊姊笑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司摇光犹豫了一下,随后轻轻说道:“阿姊真好看。”
很轻的五个字,很清脆好听的声音。
萧子衿听后没忍住笑出了声,她觉得自己今天运气挺好的,左遇到一个可爱的小蝴蝶,右遇到一个好玩的小兔子。
她边笑边指了指自己,问道:“小公子知道我是何人吗?”
方才只知道这小公子长得可爱,现下再端详起来,才知小公子眉眼中带了些清冷的意味,只不过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面上仍带着些介于孩童与少年人之间的稚嫩青涩,这才叫人忽略了他眉眼中的那份清冷意。
司摇光又是一点头,这次可不是没感情的小鸡啄米了,再开口时他连眼睛都亮了起来:“阿姊是镇北平侯萧子衿,三年前十月廿一打赢了匈奴的古玛将军,两年前五月至十一月初四协助雒阳平了芷县兵乱,同年十月份还把古玛的弟弟古赫锁链套头用马拖着跑了战场半圈……”
萧子衿听着听着脸色就有些变了,常人知道她在战场上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听个结果,只有朝廷记功的时候才会叫人详细说明立功的经过。
看来这个孩子和他那个四兄果真如夜歌所说一般,在这件事里他们的痕迹即便没有司玉衡那么明显且深刻,但绝不会只是救了夜歌和掩护他出入雒阳城那么简单。
司摇光说完一串话后托了托下巴,皱着眉似在回忆自己是否有遗漏什么,想到了之后他一拍脑袋,道:“还有,阿姊是季陵公子那个可爱但凶巴巴的矮冬瓜母老虎表妹!”
萧子衿:“……”
好你个金听澜,你平常在小孩子面前就是这么夸我的?
侯女气笑了,心道:“表兄你人脉可真广啊,小孩你和你四兄隐藏得真深啊,老娘排查了这么多人连自己未婚夫都怀疑了,唯独就你们家漏了你们这俩聪明蛋子。
萧子衿正欲说什么话反驳这句“可爱但凶巴巴的矮冬瓜母老虎”,嘴刚张开就听见后边传来一句轻唤。
“阿琢,过来。”
这道声音清冷而平淡,并没有太多的语气,要说有那也只是兄长对底下弟妹的无奈和亲切。
萧子衿闻言一愣,继而又是笑出了声。
早该发现她了吧,这会儿才出声,是听见小孩那一声“母老虎”了,怕她骂人?
司摇光站起身向她后方奔去,她也跟着转过身去,发现站在那亭中的人眉目清冷凌厉,与他的声音极其相符,但就是这样一副清冷的模样,呼唤弟弟过来时的语气却带着些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四兄。”
司摇光亲近地唤道,转身想将兄长介绍给刚才那位阿姊,却见阿姊走过长廊,不等他说话,就语气颇为熟稔地说道:
“久闻大名了,司校尉。”
当朝太常卿司寒蝉第四子,北郊大营射声营校尉,即夜歌当年的救命恩人,司玉阳。
还真是……久闻大名了。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