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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要带,罐罐去哪儿?”
罐罐一手牵着魏承的手,一手抓着烤熟的黄灿灿的地豆吃得香喷喷的:“去哪儿呀。”
魏承担心罐罐饿,所以临出发前找了个地方生了火,给罐罐烤个地豆吃。
魏承道:“去找我娘。”
“我有一个小银锁,那是我刚出生时我爹给我打的,约莫有半两银子,当时去秦家的时候我娘说怕被人偷了便给我保管着,她嫁人之前提过一嘴,说是以后再给我,她怕被魏家人发现,我现在不在魏家住了,这把小银锁我想要回来,到时候我们就有银子买棉衣买粮食吃了。”
罐罐看着哥哥,他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停在原地不走了。
魏承好奇的看着他:“怎么不走了?是想小水吗?”
“不,不想。”
罐罐仰头看着哥哥:“不去,要小锁,行吗?”
“为什么啊?”
魏承道:“那是哥哥出生时得的长命锁,是哥哥的,哥哥当然要要回来。”
他想到什么,笑了,掐掐罐罐的小脸蛋:“你是不是怕哥哥见到娘还有那个弟弟,就不要罐罐了?”
罐罐摇头。
魏承却认定了他是这样想的,他道:“我娘本就不喜我,她又嫁了人,这些年来对我不理不睬,我自然也不会上杆子打扰她生活,至于那个小孩,我也不喜,自然也不会把他当作真正的弟弟,罐罐且放心,以后哥哥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
罐罐垂着睫毛不说话,重新握住魏承的手,乖乖和他走,只是手里的烤地豆怎么也吃不下了。
茂溪村离姜河村很近,但两个小孩力气有限,走走停停还是用了一个时辰才到了。
那富户的家和李茂德家的院子一样大,还都是青瓦,用的也不是普通村户的土木门,而是结实的黑木大门。
魏承上前扣了扣门,没过一会儿就出来个黑脸长工,他打量下魏承,粗声粗气道:“你找谁?”
“我找我…”魏承一顿:“我找您家娘子。”
黑脸长工皱眉道:“你是谁?留下姓名,我好与主人娘子通报。”
魏承道:“茂溪村,魏承。”
黑脸长工瞪大眼睛:“你是魏承?”
“大叔认识我?”
黑脸长工笑了声:“你和你娘在姜河村娘家住了三年,我怎会不认识你,且等着吧,我去告诉主人娘子。”
黑脸长工便进去了。
魏承低头看一眼罐罐,发现他垂着头看脚下的细雪,一副兴致缺缺的小憨态,并不好奇这富户家和魏家王家一点也不一样的大门。
魏承摸摸他的头:“冷不?”
罐罐抬着小脸笑了笑:“不冷,哥哥呢?”
“哥哥也不冷。”
富户家的门高,房檐也大,他们站在雪地里倒是能遮挡几分寒霜。
只是这黑脸长工自进去了便一直未出来。
魏承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虽然他没有对秦氏抱有什么念想,这些年过来他一个人受饿挨冻,他娘全不理会,他心里也清楚他娘是真不喜他。
至于说起秦氏不喜他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爹。
秦氏家穷,上头几个哥哥娶了亲之后家中一贫如洗,便想找个殷实家将女儿嫁出去让家里宽松宽松,且秦氏貌美肤白,算是茂溪村和姜河村的一枝花,求娶的人着实不少,但聘金迟迟定不下来。
还有一点是秦氏喜欢同村的读书人,可那读书人的母亲心气极高,看不上秦家,这事情当时还闹得沸沸扬扬,魏大年对秦氏算是一见钟情,直到魏大年拿出攒了半辈子的聘礼出来,秦家人当即就把秦氏嫁了过去,也少了些闲言碎语。
婚后魏大年将卖猎物的银子全都交给秦氏保管,可秦氏不喜魏大年粗鲁无趣,不喜他身上浓郁的血味,更不喜的是魏大年打猎受伤留下的疤痕,可魏大年对她又实在是有求必应,就这么过了几年,就有了魏承。
而魏承长得像秦氏,皮肤白净,高鼻梁,眼睛大又细长,只有个子随了魏大年。秦氏一开始也挺喜欢这个像她的孩儿。
可是秦氏一直也不喜欢魏大年,所以她守孝期一过便立刻与宋富户成了亲,很快就有了身孕,生下了个儿子。至于魏承,这些年来她向来是不闻不问的。
去年魏承还有些想娘,过年的时候偷偷跑到姜河村见了秦氏一面,秦氏只扶着臃肿的腰,淡淡看他一眼说回去吧便再无其他。
那个时候魏承就明白了他娘对他早就没了母子亲情。
不知道过去多久,天已泛黑,一阵不成调的哼曲儿声传了过来。
声音在大门口时停了,那人道:“你们这两个小娃是什么人,怎么在我家门口?”
魏承赶紧拍拍在地上蹲着玩雪的罐罐,忙道:“我,我找您家娘子。”
“你是……”
魏承道:“我是茂溪村魏承,有点事情想找您家娘子。”
“你是魏承啊!”
宋富户走近了些,魏承也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他拍拍魏承的肩膀,因为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富态的温和:“什么我家娘子,那是你娘啊,这位是……”
魏承没说太多关于罐罐的话,只道:“他是陪着我来的。”
“怎么不进去啊,你这孩子,来我这儿就像是自己家嘛。”
宋富户哐哐敲了两下门,立刻有人把门打开了,还是那个黑脸长工,他看一眼魏承又挪开视线,殷勤道:“老爷,您请进……”
宋富户瞪着那双胖得找不到缝隙的眼睛:“你怎么做事?你怎么叫两个小孩在外面等着?这要是传出去我宋田还在村中怎么做人?人家会说我磋磨继子,不是好人!你是不是犯懒没有报给娘子?”
黑脸长工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我这儿忙忘了,实在该罚!”
“以后看见承小子来不用报直接将人放进去,听明白了嘛?见你初犯,老爷我就不罚你了。”他又笑眯眯得看着魏承:“走,承小子,随我一同进去见你娘……”
魏承过了四年在别人房檐下讨生活的日子他怎么会看不懂眼色,但是为了自己的小银锁,他一定要见到秦氏。
这一路上宋富户还在醉醺醺得絮叨:“你这小子忒心狠,这一年来竟然都不来看看你娘……”
“你娘啊可是想你想得紧啊……”
“她毕竟是你娘嘛,你以后成人了赚了银子也是要孝敬她的……”
“不用怨你娘改嫁,她一个寡妇我能要她就不错了,要不是看她有几分颜色,老爷我找个黄毛丫头也比她强些……”
魏承握紧双拳,隐忍不发的跟着宋富户进了堂屋。
到了宽敞明亮的堂屋,宋富户冲那站着的婆子挥了下手:“去,端些糕点果仁来,承小子在魏家过的是苦日子,他平时吃不到这些,你且去多拿几样。”
那婆子对上宋富户的眼色,心里明白几分,面上喜笑着应了声哎。
这期间宋富户挺着胖似桶的肚子,醉意熏熏的吹嘘一些他家底是多么殷实,秦氏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能改嫁之后嫁给了他云云。
听得罐罐都想把魏承的耳朵捂住了。
过了会儿那婆子就回来了,她端来两个小碟子。
一碟是各种颜色的酥糕渣渣,最完整的也只是两块拇指大小,其余渣渣上面还有些灰,也不知道积攒了多久。
另一碟是各样干果,瞧着囫囵,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里面大都是吃剩下的壳,偶尔几个完整的还是死包,只用牙咬用手掰那是完全不行的,要用那锤子或者棍哨撬开,可她根本也没想给他们准备这些。
宋富户低头瞥了一眼,满意笑道:“承小子,吃啊,还有那小娃,长得可真俊啊,你若不说,我竟觉得你们有些像亲兄弟,都是白白净净的好相貌啊。”
魏承垂着头紧紧握着罐罐的手,没有言语,而罐罐连看都不看,只紧紧贴着他的哥哥。
魏承淡淡道:“宋富户的好意魏承心领,这等好东西还是留给您家哥儿汉子吃吧。”
他到底没把话说得太难听,毕竟他的锁还在秦氏手中。
宋富户哼笑一声,卸下了伪装:“他们啊,他们哪里吃这些东西,这些啊都是留给猪畜吃的,你们来得巧了,就先给你们吃了。”
魏承刚想回嘴,就听罐罐道:“这些都是你吃吗?”
宋富户冷笑:“是猪畜,听不懂人话吗,小杂种!”
“听懂了。”
罐罐乖乖道:“罐罐以为,你是猪畜,你好胖,臭烘烘,晚上是要和猪猪一起,觉觉吗?”
宋富户凶起来脸上的肥肉就变成了横肉:“你这小杂种说什么!”
“哎哟,吵什么,怎么吵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妇人声音。
魏承回头,便看到穿着上等湛蓝布料的秦氏,她头上还盘戴着两根银簪,手腕还有根细细的银镯子,她怀里抱着个白胖的男娃。
宋富户从椅子上坐起来,哎哟一声:“乖儿子,爹爹一天没见你,好生惦念你呀。”
他看向秦氏:“宝儿哥今天吃了什么?”
秦氏慢悠悠的报菜名:“早起喝了碗羊奶,吃了个肉沫蛋花羹,午时哭着要吃糕点特意让人去镇上买了四五样子回来,偏偏啊,只吃那个酥糕里的馅,酥渣渣用脚丫踩着玩儿,玩够了往地里洒,真是个顽皮货,晚上吃了小块脊骨,菘菜猪肉包子,还喝了些山楂汤水……”
见着两人当着他们的面说起家常,魏承再也忍无可忍:“秦娘子,我今儿来不是来找你的,也不是图谋你家那几口猪食,我是来问你要我出生时我爹给我打造的那把小银锁。”
“当年你说你帮我存着,待我长大些还我,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请你还给我。”
秦氏神色淡淡,慢悠悠道:“什么小银锁?你爹一个猎户,既要养大家还要养小家,哪里有银子给你买小银锁?你这是做了什么美梦,跑到我这儿来发癫?”
“我一直戴到四岁,我怎么会不记得!”
魏承愤怒道:“那银锁正面画着祥云纹,背面印着小银龙,流苏是四个小铃铛,铃铛上面还刻着花纹,每一个铃铛上的花纹各不相同,荷花,梅花,青竹,君子兰,寓意成龙成凤,有品有德,这话不是当年我爹在我耳边久久念叨的吗?那是我爹送给我的!你还给我!”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秦氏故作沉吟:“但娘怎么记得是被魏家人给偷了呢,我带你从魏家回来之后就没看见了,你还是去问问你们魏家人,他们啊,惯会偷鸡摸狗,当年没少偷娘的东西,许是被他们偷偷拿走了?”
宋富户也冷哼道:“你看你娘身上穿戴,哪里不抵你那个不值钱的小银锁,我宋家家大业大可不会拿着你那点东西丢人现眼!”
“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来到秦家时你从我脖子上摘下来的!”
魏承愤怒又失望的看着秦氏:“你把我爹送我的玩意还有我的衣服棉鞋给秦家人也就算了,那枚锁是我出生时我爹送我的,我,我虽然现在不在你跟前长大,你也不喜我,但那是寓意我长命百岁,康健顺遂的长命锁,你,我,我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他来了这么久,头上还包着带有血迹的草药,秦氏竟然连问上一句都没有。
秦氏深深看了魏承一眼,冷冷道:“我不知道你说的锁在哪里,你还是赶紧走吧!”
魏承气急了,上前一步:“把锁还给我!不然我就报官,谁也甭想好过!”
“哈哈哈哈。”宋富户颠着自己的儿子笑开了:“儿子啊,你听听,这人呐,要有自知之明,我是天,他是地,他竟然还想让我别想好过?”
那白胖的宋宝儿被颠笑了,肥手伸出来乱挥动,咿呀咿呀的乱叫一通,魏承也看清楚了他脖子上戴的东西。
“他戴了我的长命锁!”
魏承脸色被气得涨红,厉声道:“你们,你们竟然还不承认,我的长命锁就在他脖子上戴着呢!”
说着魏承就要上前去抢,却被那一直守着的婆子推了把。
“去!”
宋富户肥脸凶相毕现:“反了他了,还敢打我的宝儿,马婆子你给我打!”
眼见着马婆子就要上前,罐罐直接伸长小胳膊挡在魏承面前:“不准打我哥哥!”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罐罐的眼睛很红,挨个看过屋子里的人脸,他很害怕,他怕哥哥又被打又要流血,他抖着小嗓子道:“你,不准打我哥哥!”
那马婆子竟然被唬得愣住了。
魏承刚刚气上心头,现在冷静下来,他一把将罐罐扯到身后,冷冷的看着秦氏,用力说了两遍长命锁,道:“你且留着吧,我魏承给你宝儿哥了。”
秦氏哼了声:“什么叫给我宝儿哥了,那就是我宝儿的锁!”
魏承不再纠缠,他弯腰抱起罐罐就走。
长命锁,偿命锁。
他魏承以后一切的灾与难,就由别人来承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