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你何必同我装傻?梦境里杀不死梦的参与者,但摧毁梦境对于梦的主人,轻则昏迷不醒,重则脑死亡。脑子是个脆弱的东西,耗费那样多脑力搭建的复杂虚拟世界,被外力重创,你的脑子还能半点没事?”
铁拳揶揄望着年轻博士,忌惮更多被轻蔑取缔,说到底,她也不过如此。最后关头乱了阵脚。还是太年轻了。
“至于你为什么不能自杀——你非要我把话挑得这样明白?自杀确实能使你脱身,但随着梦境的塌陷,所有与梦者也终将同这无主的梦一起消亡。梦境的入口、关卡和出口,需要梦的主人时刻维护,失去了主人的梦,也就不存在出口一说。耗死我于你而言,何乐不为?但你舍不得让死的,恐怕是你身边的这位吧。”
这是一个无懈可击、有理有据的推论回应。如果他说的全都成立的话。
“你有一个缺点,放在别处可能是优点,这也是你不可能敌得过交叉骨的原因——你太爱憎分明。拥戴之人的话,你必听必信,不存疑虑。”华尼托博士不作回应,只用脚尖拨了拨瘫软在面前、震惊的阿诺的尸体,“如果梦境的世界杀不死与梦者,那他的尸体为何还停留在原地?”
若如铁拳所说,提前“死亡”的阿诺理该提前退出“副本”,回到游戏大厅等候。
铁拳听懂了华尼托未言明的话,但他自然是不信的。就像她说的,他太爱憎分明。此时他的脑子转得很快,想到了她动手弄死的阿衡已人去无痕。看吧,你果然是在骗我。他在一瞬惶恐后又找回了自信。
只是他没等到辩白的机会,因为华尼托没有给他。
“你一定在想阿衡。想我的话站不住脚,被我弄死的阿衡没有了踪影,被你弄死的阿诺却在,这一定又是我弄的什么障眼法,企图让你怀疑那个人灌输给你的观点。”华尼托凭空比划着什么。
“你别忘了,我是梦的主人,就像小说的主人公,总有些特权。跟你说实话吧,我并不需要阿衡死,他的死与活,于我、于现状起不了作用。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会天真得一步步落到亲手杀死好哥们的地步。”她似很惋惜很遗憾得砸了砸嘴、摇了摇头,“你看不见阿衡的尸体,因为先前叫我给藏起来了。”
随着华尼托话音落下,一具被钢针贯穿咽喉、半跪的僵硬躯体落在了铁拳的脚边。他哆嗦着手去解尸体的金属面具。答案其实已很明了。他所求不过一份心安、一份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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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尼托魔音般的阐述仍不绝于耳,“他骗了你。他告诉你梦的世界杀不死人,不过是要你们没有顾虑得为他卖命。梦里的悲喜、冷暖、伤楚,梦外只是情感上的起落,这不假。但梦里的身死、重伤,意味着来到梦里的你的意识濒临溃散。一旦意识溃散,梦外的你,用你的话说,也会跟着一起脑死亡。”
更直白得说,死在梦里,也就死在了真实里。
那别动铁拳已经揭开面罩,面罩下确实是他熟悉的、阿衡的面容。阿衡也死得像阿诺一样震惊,一样不明白说好的围剿怎么变成了自己的殒命。
铁拳还残存着最后一丝侥幸:“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又在骗我?你可以把阿衡的尸体掩藏,是不是也能够以假乱真用两具假尸来混淆视听?”
“你可以动手实验。你带来的机械人随便毁一具,不是就有了你想要的答案?”如果机器都不能幸免于难,何况人?
叫他亲手验证的提议是很残忍,她一直是个残忍的人。
她身旁的布鲁斯不怎么赞成得捏起她的手骨,强迫吃痛的她回头看他。她已扔了阿诺的假肢,他却还是攥着她。揭开真相有很多种办法,她偏偏选了最残忍的一种。
铁拳拆了不止一架机器人。他不知道那些机器听命的不是他,是迪恩派克,受到了威胁也会反制。但他们没有反抗,因为华尼托镇住了他们。作为机器人运转中枢芯片的最初设计者,她自然清楚控制的方法。
她不是好心要救铁拳的命,当然不是。对于要对自己下杀手的人,她从不留情。
她只是想看看真相剥落在面前后,他的反应。杀人诛心,要一个人痛苦,并非一定要取他性命。死后一了百了,活着才会痛不欲生。
她把真相撕开在铁拳眼前,移走了用作障眼法的小巷、房屋,这个空荡荡更显落寞的梦境里,只有铁拳撕心裂肺的痛呼。他亲手了结了本无需送命的兄弟。也许并非无需,因为华尼托清楚知道她不可能让他的伙伴活命,只是于他会克制不住那样去想。
如她所说,他太爱憎分明。爱憎分明的人在这么个利益算计交错的地方,只有被横加利用再遗弃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