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也去?”
“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郎姆洛听出些门道:“你是说她也有备而去?”
“不然她为什么随手点了支‘团队’跟去。”
玛尔斯的口气依然很淡,先前他也用这口吻讲话。对众人讲话。这恐怕不是高位者惯了的睥睨,是当真胜券在握。郎姆洛想。记忆同时退回华尼托以琼恩身份再出江湖前的通话,她有些意外他打给她,只是让他不要瞎掺和——她的原话:“你实在闲得没事,出去接些私活也好。”
难怪让他别掺和,她和玛尔斯的一环套一环险象环生,他的确看不破也不敢乱碰。
***
大厦的每一层都有休息室。没有走远的洛吉克此时就在这层的休息室。
他知道铁拳会在那儿等他,铁拳也着实等在那儿。和洛吉克料想的不太一样,铁拳没有坐立不安,也没有骂骂咧咧。他在讲电话,眉头是皱紧的,但不似难以苟同,而更像在沉思在犹豫。他的嗓门没有像平日一样大,否则在过道上洛吉克就该听个一清二楚,而事实是他走到了门口都不听清大块头在讲什么。
洛吉克推门进去,铁拳显得有些张皇,压低声音讲了句“晚点再说”,便匆匆挂断电话。专职情报几十年的洛吉克要是瞧不出有猫腻,也算是白活了。他才走进屋,铁拳欲盖弥彰得大步迎了上来,“怎么才来?我还有事。”
洛吉克不冷不热得答:“耽搁了,不好意思。”没有去拆穿铁拳糟糕透顶的伪装。他有自己的小算盘,这很好。至少说明他学聪明了。按洛吉克的性子本不会和四肢发达的蠢货们多有交集——他看不起他们,同时也担心那些蠢货坏他的事。虽然从客观经验来看,他的态度有理有据,但是在九头蛇,要想在高位有一席之地,无可避免地得仰仗他看不起的蠢货们。毕竟拳头粗的道理不论放在哪个时代,哪个组织都讲得通,也可谓是经久不衰了。
但这不是他近来和铁拳维持面子上的客套的原因。更直白得说,维系他和铁拳的不是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本是不相干的人也用不着维系——而是他们恰巧一同选择的那位。
洛吉克不喜欢玛尔斯那自以为是的毛头小子,铁拳又很烦看似低调实则控制欲旺盛的华尼托。在玛尔斯/华尼托联手的大背景下,反对者的选择相当有限。用洛吉克的话说,是无可避免的正确,而非相仿的审美使他们走到同一战线。
也的确如此。和洛吉克精打细算反复推敲后的抉择不同,铁拳的动机很好懂。
他不满于由华尼托带来的变革。在查特韦格和他前任者雄踞的时期,行动单元和研究部门的往来更为密切。取决于研究规模和危险性,一些大项目时常需要大场地的逼真环境测试,而为确保研究人员的安全又需相当数量的安保人员控场,所以常有备受青睐的安保团队私活接到手软、赚到盆满钵满的状况。华尼托掌权后,和玛尔斯联手,规定一切场地安保由专司办公室统一筹措。如此便无可避免引得当初尝过甜头的行动队员大为不满。铁拳也是其一。
其实从九头蛇的组织集体角度来看,这做法不仅没有做还十分好,可涉及利益的事哪是一两句对错能分辨明白。当时的理事会上,初出茅庐的玛尔斯一句让支持者叫好、对者不齿的“九头蛇不是佣兵公司”,或许正从根本上说明了问题——九头蛇有别于按单估价、服务性质的佣兵行业,而有自己的一套目的和追求,但有如大所有的庞然大物,其规模决定了人员结构的复杂和难以一齐的人心。
身为九头蛇颇有资历的老人,洛吉克曾多次旁敲侧击试探过约瑟芬,扶植玛尔斯的用意。在他看来,新旧交替,固然有继任者自身实力因素所在,也少不了前任者的刻意扶持。约瑟芬其实从未正面回应过。只是他应对的口吻逐渐从最初的大为欣赏到后来的有所保留。洛吉克私信揣测,是那二人逐渐生了嫌隙。那是避无可避,他们的理念相差太远。最后一次谈及此话题,约瑟芬有些答非所问的“他本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来是别有深意。因为那之后不久,他本人便因旧伤而住进了疗养院,“一病不出”。
玛尔斯的反对者们,有人正是打着他对约瑟芬“过河拆桥”的旗号。
***
互看不顺眼的洛吉克与铁拳勉强商谈正事之际,疗养院里的约瑟芬也引来了访客。
有权限进这栋疗养院的人不多,更遑论是他的病房。
约瑟芬才在护工的陪同下散步回来,看到候在房里的人,阴阳怪气道:“稀客!稀客!老头子我这别说桥,连拼桥的木板也没剩几块能够你们拆了!”
“旁人‘过河拆桥’叫得多了,你还把自己也绕进去了。”口吻平淡,语露嘲讽,缓慢转过身的,是华尼托,“没有我们,你早已超生。”
“我倒巴不得超生!”早起锻炼,约瑟芬的一截袖子还撸在肘部,能看到腕间深深浅浅好些疤痕。
华尼托不冷不淡却很犀利的眼光,在刀疤上停留了不长但足够对方留意的一会儿,“也没见你真下了决心。”
她在讽他死到临到又反悔。哪怕是叛逆期的小孩子闹自杀,割腕的伤痕都比那些要深。讽他打打杀杀一辈子的约瑟芬,比孩子还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