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质疑天之语。”他说。
不可质疑他的话语,不可质疑他的决定,不允许任何反抗。
天者环着怀中的新娘,不允一丝一毫的拒绝,淡色的唇落在宣誓誓言的唇上。
霜雪以无可抵挡的力量倾落人间,太过强势的气息,我不得不抬手按在他过分用力的手臂,手指深深陷入他的衣袍,蜉蝣撼树般在无处可逃的困境中求得一丝空间。
比起之前一触即离的吻,现下的亲密如同某种掠夺,又像是沙漠中的囚徒紧握唯一水源,在茫茫黑暗中窥见的一丝微光,呼吸紧密交缠,隐藏着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占有欲。
按住后颈的手迫使我扬起头颅,雪松的香味,视线中晃动的白发,冰凉的温度一寸寸染上温热,不知怜惜为何物的蛮横,击碎神祗明洁的枷锁,锁链缠绕着无知信徒一同沉沦,拖入暗不见底的深渊。
滑落在地上的衣袍,他吞下溢出唇缝的喘息,抚着我的背脊,力道凶狠又缠绵地透过衣物落在皮肤之上。
无法再思考,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被吞噬般的错觉,让我无端害怕起来。
衣物摩挲的声响湮灭在呼啸不止的风声中,荒芜黑沉的大地倒映着混为一体的光影。
惊慌之下,我没忍住用力地挣扎起来,胡乱推拒着他的肩头,扯着他的衣袍,在他怀中抵抗着他的权威。
世界颠倒摇晃起来,下一秒,手背碰触到柔软的毛毯,陷入毛绒绒的白色长毯中,雪白的长发如月下的河流淌下,虚虚笼罩在两人身侧,昏暗的视线唯有天者平静阖起的双眼。
过于深入的吻,以至于离开时还藕断丝连。
我剧烈喘息着,发虚的视线逐渐凝聚起来,眼底清晰出现压在身上的人专注到诡异的视线。
一滴带着体温的液体,滴落在我的唇边,流入舌间,我尝到铁锈般的味道。
黑色的……血?
华晖下,天者容色淡渺,清雅绝伦,像是天边悬挂的柔和月光,又像永远暗沉的死国天空,凉得让人心底发寒。
天者的手平静抚着我的腰侧,顺着薄薄的衣物游曳向上,视线幽深地望着我,瞄准猎物一般,语气仍然理智,任由自己唇边的血渍继续滴落在我身上:“为何要抗拒吾?”
我想避开他的目光,他轻轻摇头,好似在纵容我的无理取闹,手指抵住我的脸颊,轻柔而坚定地抬起。
“无须害怕,这只是必然的过程。”
深知继续这样纠缠下去,天者再次陷入失控是必然,我抿着唇,强迫自己开口:“……你受伤了。”
他才意识到唇角的痛楚般,手指拂过伤口,白光消散,裂开的伤口无声愈合,独留殷红湿润的色泽。
不敢去看方才亲密过后的证据,我慌张垂下眼,不敢动也不敢挣扎,压抑着情绪,“抱歉。”
天者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吾不会怪你。”
他略微松了手,安抚地摸了摸我的脸颊,嗓音温润:“再过几日,你便要与吾成婚了。”
成婚后,我将永远留在死国。
永远,我不曾想过,这两个字会有这样的重量,压的我无法喘息。
我慌张地抬起视线,天者阖起的双眼近在咫尺,从他平静的神色中,我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以为那是权宜之计。”让我脱身四魌界的计谋。
“长风。”微凉的手指蹭着我的皮肤,天者没有任何犹豫,理所当然地开口:“君无戏言。”
说出口的话他不会收回,何况对他而言,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任何借口在天者绝对的权势下,都会被撕得粉碎。
他垂着眼眸,比平时沙哑的嗓音,低语都变成唇舌间的轻喃,“吾会成为你此生唯一的归处。”
哪怕是依靠算计,哪怕全然夺取。既然在一开始做出了选择,从生到死,从身体到灵魂,都应当只属于他,旁人休想沾染半分。
“安心留在吾身边,成为吾的妻子。”
他占据主导的位置太久,早已习惯控制有关我的一切。
天者俯下身子把我环在胸前,宽大的羽翼展开,将我带离一直居住的小院,回到他的居所之中。
*
天者的居所,广阔如一眼望不到边的苍穹,典雅肃穆的厚重画风,每个细节都经过精雕细琢,纤尘不染的白色光芒穿过弧形圆顶落入殿内,地板光滑得比凝结的水面更干净。巍峨的白色天柱层层鼎立,光与影交错,壮阔又辉煌,仿佛象征着主人的圣洁,象征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几乎万籁俱寂,坟墓般寂静的世界,我身处其中,在这华美精致的宫殿中,我格格不入得像个灰头苦脸的小狗。
太空旷,太冰冷,除了白没有任何色彩的空间,连影子的线条都散发着沉寂厚重的窒息感。
这就是他一直呆着的地方。
说实话,我从来没看过有谁能把宫殿当做房间住,奢侈的我想起了上辈子的笑话——我每天从五万多平米的床上醒来,面对两百多名漂亮的女仆……
打住,走题了。
跑到死国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进入天者的住处……嗯,姑且称为住处吧。毕竟左看右看,感觉这应该算是神殿,不算住处,哪有住处干净的跟标间一样,连装饰都摆放的犹如刻了标准线。正常的居所不是应该像我家那样,杂乱的跟狗窝没什么区别,而不是大的感觉够我在里面捉迷藏。
天者和我,根本就是两个画风。
我从他肩头探出头,看向漫漫长廊一角,唯有一片雪白,干净得连灰尘都不见。
天者收拢手臂,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般,纵容我四处环顾陌生的风景。
他身上雪松气息与殿中荒寂的空气交织在一起,一点一点缠绕在我身上。缓慢而优雅的脚步,穿越过一节又一节石柱,在光与影间隔的长道上前行。浮起的袍角落在身后,在地面上拖曳,白与白牵绊起的感觉却非纯粹,反而汇成了一种令人恐惧的压迫感。
漫长的路途终于到了尽头,层层束起的纱帘,摆在其中的,是一张床。他将我放在那张整洁的没有一丝皱褶的床上,身体下陷,手碰到的地方丝滑似流淌的云层。
我手足无措坐在上头,看天者自上方垂下头,雪白的发丝从他肩头滑落到我手背,带起微凉的触感。
他没有戴上往常的面帘,失了遮掩的天者,脸侧的尖耳朵格外明显起来,给予人一种非人的视觉感。
他往前倾身,抬起手碰到我的脸颊,手指带着让人很不舒服的凉意,力道很轻柔地滑到我唇间,轻轻往下按。不言不语的死国之天,想法难以捉摸,行为不可预测。
不可以反抗他,不可以拒绝他。
如果我的直觉起作用,那么这是我现下唯一可以做的选择。
心脏在胸口砰砰跳动,不安的情绪无声蔓延。又一束长发从他肩头滑下,细微的,无可捉摸的香气溢流,惊扰紧张的呼吸,我仓促地眨了下眼睛。
这仿佛是一种信号,高大的阴影在白色床单上一寸寸浮动,蚕食吞噬住弱小的影子。
感到他体重覆盖上来的一瞬间,我全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
他盖住了我的双眼,不见一物的黑暗中,我触到了他柔软的嘴唇,落在唇角,然后是唇间,不紧不慢地啃噬,摩擦,吞咽,得寸进尺地侵蚀,一点点加深力道,不像是亲吻,更像是一种驯服般的过程,等待被缠绕的猎物彻底放弃抵抗,臣服在深渊之下。
摇摇欲坠的幻象崩裂,美好的梦中幻城背后,是虚无,一碰即碎的真相。
我这才意识到,我从未真正认识过天者,认识过这名相处已久,却始终没有真正触碰过的死国之天。
天广袤,没有边界,无法猜测,也无情反复。
万籁俱寂,仿佛身处水下,黑暗,无声,暗潮涌动。空气中唯有沉沉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发出者是谁。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意义,漫长的让人难以忍受。
“长风。”
盖在眼上的手移开,眼前一切被无处不在的光芒照亮,他温柔地撩开我脸颊边凌乱的碎发,让我仰起脖子,再次俯下身。
多情又冷漠,我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天者。
我不敢动,他的一举一动,都给我一种无法反抗的力量,尽管他此刻看起来并未有任何情绪波动。
在他即将碰触到我的时候,我终于开了口,声音紧张到近乎颤抖。
“……我累了。”
这是实话,在地罪岛几乎没什么休息,一回来又经历种种我未曾想过的事情。情绪上的刺激加上身体的不适,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冰冷的温度悬在我唇上,犹如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过了许久,修长如白玉的手指从丝丝缕缕的红色发丝里离开。天者从善如流地退开身子,冰凉的空气回到我身边,与他身上的气息比起来,空气竟温暖得快燃烧起来。他蹭了蹭我眼角,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而缓慢,让人产生名为怜惜的错觉。
“吾明白了。”他轻而易举地放过了我,“好好休息,在吾之居处,没人可以打扰到你。”
他甚至取来被子盖在我身上。
雪白无暇的颜色,一瞬间,我像被白色掩埋,而在这片色泽中,我是唯一的不同。
“谢谢。”我揪住肩头的被子,往里面一滚,果断迅速地将自己缠成一个茧,唯恐他反悔。
好在天者并不在意我做什么,重新戴上珠玉般的面帘,消失在室内。
我松了一口气,在床上假睡半天,见他完全没有再出现的情况,才从宽广的床上滑下来,脚底触到地面。
天者的房间比想象中的更为洁净,举目望去,没有一丝人间的烟火气,荒芜的就像我初来时见到的死国。
死国,属于天者的国度。
这是一旦接触到了真实的边缘,我才清晰的意识到的现实。
无论是我以往居住的小院,还是天者的房间,由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名为保护的牢笼。它隔绝了任何人的探视,也将我与死国其他人孤立开来。
与一切境界隔绝的死国,我是唯一的人类。
身份不对等的事实,注定在这个地界,我将孤立无援。
啊哈!
……不对!笑什么啊!我完蛋了啦!
我抱着头,大感自己要糟。继续留在这里,搞不好真的要和天者成婚,这辈子都别想回到苦境。
怎么会这样,我不就是在外出支援的时候顺便谈个恋爱吗?怎么会有人第一次谈恋爱就被迫走到结婚的地步的,这到底是什么霹雳式的诅咒,加上死国这个称呼,我真的是一脚迈进婚姻的坟墓,阴间笑话都没那么阴间的。
我对死国和天者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我甚至搞不清楚天者心里在想什么,他说的关于佛狱的事情到底是真相,还是隐瞒了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找机会接触一下凯旋侯。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自己真的是无能为力,还是能让更多人有活下去的机会。
好了,现在问题来了。
我要怎么离开这里?
*
政治方面的事情,可能再过几百年我都理不清关系利害。
可感情方面的事情,如何达成和天者分床睡的目的迫在眉睫。
我认识中的人,情况和身份比较接近天者的皇旸耿日曾跟我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说服别人的,永远不是道理,而是利益。
问题是……我就是个在苦境埋头种地的人类,让我松土施肥都没问题,让我搞智谋的话,不如回去让我种地。
我不是智者的人设啊!
对不起,苦境的万千聪明人。我,长风流痕,给苦境丢脸了。
谁知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看到天者躺在我隔壁是多惊悚的事情。当然,美人睡着了也是美人,前提是这个美人之前没对我做出逼婚的事情,更没有把我关在宫殿里谁都看不到。
……实话说,我还以为天者这种修为不知道比我高多少倍的非人类,早就把睡眠进化掉了。
无论醒着和睡着皆是闭着眼的天者,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醒了没。
褪下战袍,解开发束的天者,比往日消了几分冷冽,显得安静无害许多。白色的发丝和红色的混在一起,圣洁者静静沉睡,画面唯美的像画卷。
被雪松的气味包裹其中,我低下头,看他圈在我腰间的手。
白净修长,骨节匀称而分明,手背几线青色筋脉微微凸起,指腹上有练武留下来的细细薄茧,从虎口留下的痕迹来看,他用的应该是刀剑一类的武器。
我拿自己的手跟他的手比了比,本来算是正常的手指,在惨烈的对比下,简直像是艺术品错放到了枯朽老木旁边。
不应该,都是先天,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你在做什么?”指尖忽然被拢住,身后的人声音冷冽、动听,清醒的仿佛从未睡着。
我吓了一跳,实话脱口而出:“在看你的手。”
天者大概是想不通为什么人类会做出大半夜不睡觉在看别人手这件事,毕竟我的思维很随性,很多时候都处于抓不到重点的情况。不过他还是收起了手指,指节亲密的自手背穿进我指间的缝隙,轻而易举做出交缠的动作。
我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反而被他握得更紧,连着手臂往回收,被子下的身体压迫贴近,他身上的雪松香味甚至透过薄薄的衣物沾染到我身上。
我不敢动了。
好在他没有做什么,缓慢优雅的声音,顺着皱起的洁白床单蜿蜒蛇行。
“睡不着?”他问。
本来能睡着的,被你一吓,彻底清醒了。
是说,虽然他说要成婚,可现在毕竟还没有成婚,睡在同一张床上是不是有点进度太快……算了,这件事不能细究,现下还有几日时间给我缓冲计划,万一被天者改成明天,我就完蛋了,跑都没地方跑。
我在心底拼命打气,让自己忽略现状,就当……就当天者是会呼吸会说话的大型玩偶好了。
“我想听你说说死国的历史。”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好的借口,我松了口气。我承认,自我意识到我所知道的事情不全面之后,我更急欲知道所有真相,所以我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许欺骗我。”
天者并没有对欺骗这两个产生什么怀疑,在他看来,一切几乎尘埃落定,只待最终之日的来临,他就能彻底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所谓真相,于这个节点,已经不再重要。
审判的结果已下,就算知道了答案,又能怎么样,死国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
于是他开始说起了之前在梦中幻城没有细述的部分,关于死国创立之初,三个种族的诞生与优缺点,资源贫瘠引发的暴动,六魔女之乱,阿修罗的出现,战神之名的由来。
简短的话语,涵盖死国千年的历史。
从天者的言语里,我能感受他的一切起点都在维持死国的稳定。对他来说,为了延续死国的未来,一切牺牲与决策都是必要,在他跨越近千年的计划中,只有我的出现是意外。
我像是从毫无生息的荒地中破土而出的花朵,明明柔韧,却有巨大的生命力,给死国来带改变。
真是……异样的评价。
你说的花朵,是不是艺术加工过后的狗尾巴草?
“会改变吗?”我翻过身,手抵在他胸口,面对着面,抬头问他。
会改变吗?无论是死国,还是……你。
会被我改变吗?
没有问出口的话语,也没有等来我期待的答案。
天者双眼安静阖落,他托着我的脸庞,轻轻在我额间落下一吻,低沉的嗓音染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哑。
“留在吾身边。”
留在他天者的身边。
我垂下视线,把脸埋进他胸口。
……抱歉啊,这句话的答案,和我没有得到的答案一样,不能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