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是第三天下午回来的。不过,不凑巧的是,夏油大人也刚好接了个任务,在当天上午出门了。也许他在故意躲着五条悟。
五条悟回来时臭着脸。他身边的辅助督导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生怕是自己惹得这位祖宗不开心。等五条悟下车后,他便像后面有人追杀似的,迫不及待地把车开走了。
明明任务以200%的进度近乎完美地完成,不仅祓除了诅咒,还顺带一窝端了当地的一伙劫匪、收缴了小几百万的赃款,五条悟却兴致缺缺的。尤其是当他在高专宿舍转了一圈,却只看到了我和美美子时,五条悟的脸更臭了,像那些劫匪倒欠他好几百万:“道歉呢?”
也许夏油大人根本没想过要道歉?我看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五条悟,默默把这句话咽了下去。而旁边的美美子则是犹豫了一下,回答到:“夏油爸爸……出门了。”
“我要生气了!”五条悟不悦地抿起嘴,撅起的弧度就像能挂个香油瓶。他如此宣布:“今年的生日我只会带你们俩回家,让他自己一个人过去吧。菜菜子,美美子,你们收拾一下,明天我就让人来接我们。除非他先道歉,不然我才不会轻易理他。你们也不许!”
眼见两人间的矛盾越扩越大,偏偏这正是夏油大人所希望的发展,我不由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也许因为我实际的年龄是十五岁而不是五岁,重活一世,我倒并不像上一世那样,觉得夏油大人的话字字句句都是真理。
他明明就在钻牛角尖嘛。明明比谁都要关心五条悟,却非要反着来。因为担心自己会伤害到五条悟,所以倔强地想要推开他,却忽视了五条悟最真实的感觉,因此在不经意间恰好对他造成了伤害。
想到这里,我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虽然听起来有些不真实、但在细想下又十分符合现实的感慨:现在的夏油大人其实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
这种感觉很奇怪,却又令我恍然大悟。因为原本在我潜意识里,夏油大人是拯救了我们的神祇,是保护着我们又替我们指引着方向的父亲,他不会错。我们只要听信他的教诲,关心他,爱戴他,崇拜他,相信一切他所相信的。可最近发生的事让我突然发现……也许,似乎,他也会有迷茫和走错路的时候?
但这种感觉并不像是一个信徒发现自己信奉的神明也有缺陷而产生的幻灭感,反而让我觉得自己和他变得更亲近了。想保护他,照顾他,像他曾对我们那样,给他引导。羔羊跪乳,乌鸦反哺,原来我不仅仅能接受他的恩惠和照顾,原来他也并不一定全部正确,原来……因为他是真的把我当成亲生女儿,在这样的关系下,我好像……能比其他的人做得更多?
如果是在前世,我向来是不插手夏油大人的决定的。夏油大人永远是对的。可今生我有了新的明悟,正因为我是他的女儿,所以我有权利也有责任,在他陷入迷茫或做出错误决断之时,帮助他,阻止他。
就像前世我和美美子七八岁时调皮,在秋天贪玩山间的溪水而不小心感冒发高烧。夏油大人一改往日的溺爱,板着脸,不顾我们的哭泣与哀求,狠下心把我们按在床上灌药,并狠狠揍了我们屁股几下。当时我被苦涩的药剂呛到,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理他。他却丝毫没心软,不仅亲眼盯着我们一滴不剩地把满满一碗苦涩的药汁喝掉,还守在我们床前、用厚重的被子闷住我们,即使再热也不许我们踢开。
当时我的心里又怨又惧。害怕他不再爱我了,担心他想要用被子闷死我,埋怨明明我都这么难受了,他还在冷着脸对我发火。心里的怨愤越积越多,我胡思乱想到天蒙蒙亮才渐渐涌起睡意,因为身体发软四肢无力而沉沉睡去。
一夜之后,随着身上冷汗一出,我和美美子重新恢复了精神满满、活蹦乱跳。
但夏油大人却因为我们一夜的闹腾、疲惫得倚在我们床头低垂着脑袋打盹,看样子是一直守在我们床边,一夜没离开。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昨日心里生出的再多愤懑在这一刻完全烟消云散,全部化成了深深的愧疚与不知所措。
夏油大人睡得很浅,几乎与我们同时醒来。
看着他微微泛着乌青的眼眶,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一边哭着一边向他道歉。他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柔,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嗓音有些低哑:“没关系的。知道自己的错误就好,下次要听话。”
“呜呜呜,对不起,爸爸……呜呜,对不起……”
看着我实在止不住哭泣,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把我揽在怀里:“因为我们是家人,所以我会负责在你们犯错误时把你们给纠正回来。即使你会心生怨恨,即使你暂时不能理解。”他说完这句话后微微愣了愣,似乎有些失神,最后却只是苦笑了一下,对我说,“但不论你是否会因此责怪我,我都会承担下所有的后果。因为我是你的父亲。”
前世我不懂夏油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直到今生我陪他回到了家,并遇见了那对并不能理解他的父母。他们大概应该是爱着他的,但爱和伤害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两回事。一厢情愿的‘这都是为了你好’有时要比憎恶更能伤人。倒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