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瑶自认,一生至此多数时候是清醒的,除了偶尔放任自流地犯浑。
比如与姬一虎离开蜀山时,喝下星魂递来的壮行酒。
星魂与白瑶,说来也是相识已久。
认真追溯起,似乎也是十多年前的事。
星魂穷游列国,白瑶初遇这个一板一眼的小孩时也才十几岁,那时只是发善心,替他打发几个不好惹的无赖,谁知后来夜幕传讯,说那小孩儿进了阴阳家。
彼时正是六指黑侠辞世不久,白瑶担心过多活动会引来罗网,于是得知消息后差人送了点舒筋活络的药油,在小孩儿自己偷偷训练的后山。
后来没想到,那个看着细弱的小孩儿居然活着挺过了阴阳家五灵玄童的选拔进入内院,后来就再无音讯。
直到夜幕在道家的线人称,有个道家内门弟子混入阴阳家,声称见到了一位极其年轻的护法。
白瑶在机关城得到消息,调查了几届五灵玄童的年纪,合得上的居然只剩下那个小孩儿。
于是白瑶托蓑衣客常留意着他,蓑衣客传讯,说小孩儿道号星魂,执行任务时手法过于阴狠,意思是,是否还要与虎谋皮。
彼时白瑶倚着机关城栈道的立柱,两侧及腰围栏,深不见底的山谷长风穿堂而过。
他那么小进阴阳家,无异于自己从小长在鬼谷,该敛的都敛着了,不该做的做多了,哪还有寻常少年的样子呢?
听说他眼睛边上因为练功过激,脸上长了妖邪的纹路。
“是因为这个寻常人才怕罢。”白瑶叹着,随手将布条用内力碾碎撒向山谷。
果不其然,星魂其人与白瑶内在很像,几次见面略作合作便效果卓著,这次蜀山之行更是一鸣惊人,连坐拥雄狮百万的项王都因此夜不能寐。
所以星魂也算...勉强替扶苏出了口恶气罢。
听说他离开朝堂,就是在长公子自戕后不久。
都说他妖邪残忍,试问谁又能蛰伏五年布局毁长生药?
只是天意弄人,未料始皇早死,这毁缺的长生药、伤的竟是项王的心。
话就又说回来了,如此成功的合作,换来的总不会是坑蒙拐骗吧?白瑶发自内心如是觉得。
可现实似乎深深嘲讽了她,姬一虎跟她甚至没走出蜀山地界,就一先一后地扑通倒地。
哎...且不可以己度人啊...
失去知觉前,白瑶记得星魂卸了她的下巴往嘴里塞了颗丹药,后来...
后来她好像还糊糊涂涂地大着舌头说了什么。
...大约是些大逆不道的话。
因为星魂似乎哼了一声。
星魂这壮行酒劲儿真的大,白瑶昏睡得极其香甜,甚至没有睡眠过多头昏脑胀的症状。
而且筋脉似乎暖烘烘的,身体里仿佛一颗干旱枯黄的草苗,被人浇了一头天地孕育百年的甘露。
着实是大补特补。
白瑶睁开眼时,自己躺在一个很舒适的地方,手脚都没什么知觉,但后背感觉得到一股鹅绒般柔软扎实的托力。
她现在,应该躺在一张很昂贵的床上。
不仅是少有人以鹅绒入榻,更没几人会用纯金打床帏、金丝织帷幔。
不过看织法似乎不常见,常见的样式百越织工都给她看过。
...这给她送哪来了、这还是中原吗?
异常豪奢的卧榻,目之所及还有帷幔外高大的陶瓶,足有一人高,目之所及就有两个。
高大陶瓶...在中原不作装饰,但可做盛水之用、于西北。
于是不消多说,星魂这欺下犯上的臭脾气小孩儿,是给她整到边塞之外了。
白瑶沉心自查,身体里特别舒服。
嘶...星魂这小子应该是给她吃了什么蜀山秘传的修复药方。
都照顾她到这份儿上了,总不能给她发卖出关,做哪个边塞土财主的通房吧?
甚至值不回药方钱。
白瑶老实地躺着,经脉运着内力,发觉自己这内功竟恢复了快六成!
星魂还是太见外了,怎么不把药方给她塞身上?
这呼呼大睡还修复了经脉和两成内功,天大的好事还真轮到她头上了,不仅如此,还是那个渔叔最开始不看好的小子送她的。
而且一路睡得安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但身上清爽,俨然有人悉心清洗,发丝间还飘着一股不属于中原的发油香。
几日就把人从最西南送到西北了,一路还安安稳稳的毫无停顿,须得一架能瞒过众人耳目的上好香车才行。
蜀山巫术、搭配夜幕停在姬一虎十八号据点的车,刚好可以做到。
...虎子有没有被送来?如果她的药是特制的,那最开始的壮行酒估计只是少量的蒙汗药,姬一虎醒了肯定要跟来的。
白瑶调动体内玄寂,周遭居然似有若无地有所感应,但西北多异术,她也不敢大肆以蛊搜索,只能悻悻躺着。
“丁零”
门口的铃声响了,紧接着是脚步声和关门声。
来人初听是高手,再听是剑客。
脚步徐而不缓,衣袂翩动间有风声过剑鞘的特殊声响。
西北有什么厉害剑客吗?白瑶合眼思考着,决定若无大事则按兵不动。
刷啦——
床帏四侧的金丝帷幔被剑气惊起,杀意瞬间如洪水,铺天盖地的拍打在白瑶身上。
大事不妙,“救...”
命字还未说出口,杀气却如洪水归海,又似凶兽从良,伏爬在她耳边。
感到有异,白瑶啪得睁眼,却没想到眼前...
是银发随未褪的杀气飞舞,鲨齿乖顺地回到剑鞘里,视线向上,对上那双鹰灰色的眼眸。
良久,白瑶发出一声颇为响亮的,“...嗯?”
屋外是听着墙角的楼兰女王,屋内是四目相对双双盈满困惑的白瑶与卫庄。
对哦,姬一虎是说了他去西北来着。
让麟儿跟着她去蜀山,上一份线报是四日前,时间...吻合。
“我...你....这是哪啊?”白瑶还是决定慎重地问些无伤大雅的。
眼前卫庄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要透过皮相直看入神魂一般。
半晌,他似乎确认了些,道:“楼兰。”
还真不是中原啊...白瑶不知道此处有无人监视,只能看着卫庄点了点头,然后抿着嘴不敢再说什么。
卫庄视线几乎黏在她脸上,就当白瑶以为星魂是不是给她脸上花了什么花儿的时候,卫庄放下鲨齿出去了,门口隐约传来一阵对话声。
然后卫庄回来了。
手里还端了盆热水,盆缘处搭着帕子。
他将盆放在床边,帕子打湿了轻轻擦着白瑶的脸,帕子拿开白瑶看着帕子上的脂粉,才知道自己被人画了浓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