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与卫公子的世界不同。和红莲公主的热切不一样,阿瑶并不期望走进卫庄的世界,她只想用自己的手段保障其平安顺遂罢了,虽然现在看来,这是个毕其一生的麻烦。
但总会有那么一天吧,不用再被卫公子讨厌的话。
阿瑶掐算过日子,她与卫公子一路向云梦泽,若快马加鞭不到月余即可。
楚国不似强秦,一国权力掌握在看似强权的王手中,但实则,令尹手中也颇有实力。
“楚王刚刚继任,现在楚国的境遇恐怕与数年前的秦国相差不多吧?”跨在马背上,嘴里叼着草梗,贝齿轻轻啃咬着末端的草茎,一股青涩的甘味悄悄蔓延开来。她偏头看向卫庄,对方一皱眉。
“楚以文兴邦国,秦以武平天下,这两者之间并不能比较。”
难得卫公子搭理她,小姑娘接道,“强大的背后,都是深不见底的权力斗争,秦楚国王室的声名,在七国之间可不怎么好。楚先后四十余位君王,只不过真正在位的...也就不过一半。”
楚国的王室战争,即便放置七国之中,也算得上极其残暴酷烈的。在位数日而卒的荒唐往事比比皆是,长此以往,即便是再强盛的国家也终有一日,会在权力争夺中分崩离析。
阿瑶与卫庄一路深入楚地,向东边——云梦泽地界前行。楚地不比韩国,流沙尚未扎根不说,其百越之地的剽悍民风绝不是个例。
楚人尚巫,自西周以来,楚地流传的童谣神话,统统与巫有关。而这一点直到百年前楚怀王在位时,任当时的楚地贤者屈平为令尹,巫的权力在楚国一度达到巅峰。
屈平此人天纵奇才,未加冠便受王命出山,未及而立便身负要职。怀王重用之,于楚国疾行变法,其地位一度仅次于王。
可惜事不遂人愿,世有鬼谷传人,则天下贤才不得用。
屈平的人生,伴随另一个男人的出现,从此一蹶不振。那人,便是百年前鬼谷最出众的子弟——张仪。
阿瑶偷偷瞄了眼卫庄,说起来屈平此人的一生,算是毁在鬼谷传人的手中了,虽说忠厚纯良,但其天赋却被外人利用。
“先贤孔子著五经,其后礼乐兴,再后儒家立。在楚地,屈子的地位甚至可与孔子媲美。楚国是巫的国度,百年前,楚巫与蜀山氏一度分庭抗礼,直到大秦铁蹄南下,才只留下楚国的一支,传承至今。”
见楚地民生富足,她便也不再提朝堂之事,转而跟卫庄聊起了楚地传说。
“阴阳家?”卫庄挑眉。
阿瑶没成想,卫公子这等鬼谷传人,对这些楚地传说竟也有所涉猎。这阴阳家行事不同寻常门派,有些事卫庄与聂哥哥他们牵扯的越少,便越安全。此次故地重游,倘若不会惹麻烦,便算是走运了。
“卫公子感兴趣?”她微微一笑,对方果不其然地避开目光不再说话。
果然,卫公子不喜与她视线接触。真是的,明明从前还好,不在意就不会受伤,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又或许,他的温柔都留给韩王宫了。
这样也好。
离云梦泽还有两日路程,阿瑶不说话,卫庄从不主动开口。小姑娘苦笑,卫公子的别扭劲儿真的...哪家姑娘受得了?她一路都是好话哄着,卫公子一要哼,她就老实闭嘴了。在卫司隶面前,血衣堡大小姐立刻被打回成鬼谷那个烧火丫头,别说架子,她哥都宠着她的。
鬼谷,终于不再是她的归处了。
先生早年就有四处云游的习性,现在纵横出谷,老人家送走了阿瑶自己一人也没什么意思。于是阿瑶与卫庄回到谷中,就看到这样一封信。
“看样子还能少做份饭,先生体恤我哟...”小姑娘收拾好院子,自然而然地跑去厨房收拾,随后纵捭居、横阖院一一洒扫。
卫庄阖眼打坐,偶尔抬眼扫视一周,看某人从屋内扫到屋外、地上到屋顶,麻利的很一分都没有怠慢。
“血衣堡不配下人么?”
阿瑶正哼着小曲,闻言头也不回,手上活计倒是慢了下来,“血衣堡又没有女人,洒扫是生活,自然还是自给自足咯?”哎不对,她哥好像就...不懂生活。
诧异归诧异,卫庄自诩看人极准,原以为这小丫头是副天生的懒骨头,谁知富足了倒是没惯坏,还能弯腰干活儿。
晚饭是白菜豆腐汤,阿瑶不爱吃独食,从小就不爱。奈何鬼谷先生孤僻,卫公子孤僻,聂哥哥孤僻,无奈只得作罢。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哥都能与她一同用饭,她觉得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可即便如此,她端着豆腐汤站在横阖院门口时,依旧觉得自己是个勇士。自己对卫公子的敬畏,好像是深入骨髓的那种。
卫庄盯着她放下两份一模一样的晚饭,并且一屁股坐在了院中的石桌前朝自己招手,俨然是叫他同吃。
呵、胆子倒是大了些。
阿瑶倒是没什么拘谨,一边吃一边得空问问卫庄近来有什么想吃的,她明日去山下买。卫庄不语,她便说那可随便买咯。巧妙地规避开一切他不想透露的,仿佛回到三年前,说着明日天气如何,说山中野味如何,说饭菜如何如何。
用过饭,阿瑶便收拾东西端去厨房清洗。自然而然地仿佛她从未离开过鬼谷,从未过大小姐日子。
蹲在小溪前打水时,看着溪流倒影的她的模样,这一年脸上的奶肉又消了些。明珠夫人常教她打扮,发髻发饰都与原先大不相同,看似无意为之实则都是小技巧。真想让先生看看她现在的样子,阿瑶不再是那个奶肉没消的小丫头了。
鬼谷的床她睡的惯,虽然一翻身就容易掉下去,不过很舒适,而且很踏实。这几晚都不需要见血,真好。
突然要她日落而息,训练好几个月的身子骨有些不习惯,在榻上翻了几次身,她便起身披了个披风出门,取了些存水烧开,兑出合适的温度倒进小木筒,放在堂前。她坐在堂下,撒了些舒筋活络的药材进去,空气中氤氲在淡淡的药香,开水壶放在边上,玉足往里一泡。
“舒坦...”
她叹了口气,这几日接连赶路,终于得空松松经络。血衣堡待了一年,她倒是更会调理自己了。比起以前粗放的处置,自由随意,现在什么泡脚润肤养发染甲,样样精通。全是明珠夫人教的,她整日在血衣堡自己伺候自己,身子骨一种说不出的爽朗。
晚风一吹,微微凉风扬起两鬓发丝,她轻轻一嗅,院门口一股极淡的檀香,不多时卫公子果然出现在院门口。
“哟,卫公子也认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