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爱在屋里憋着,长时间在室内待着,她总会觉得喘不过气,遮云蔽日,让她觉得身在牢笼。
可玉扶着明月走在院子里,由于她脚底伤口未愈,明月走得十分缓慢。冰霜以后便是春,缓风徐来,二人正巧遇上了随宇文泰而来的两个裨将。可玉简单地问了声好,其中一人和善问道:“县主怎么不在屋里好好歇着,不是脚也烫到了么?”
明月听声音,此人并不太熟悉,她歪了歪头,反问道:“阁下是?”
“哦!我叫阿达!”
“我我我、我叫阿、阿衫!”
明月有印象,是这两个人为她找大夫,又在大火之后把她背回了新房间去。
明月轻声道:“哦,原来是你们,妾身还未向两位道谢。”
阿达道:“哎,何足挂齿!县主孤身在外,碰到不少变故,又和宇文校尉有旧,我们自然要帮。”
阿衫虽然结巴,却仍然滔滔不绝地补充道:“我、我们虽然是广、广宗王的兵,但也、也知道什么是臣、臣为君纲!都是、都是身——不由己,我们、我们肯定是能——帮则、则帮!”
明月听他明明结巴还要说这么多,忍不住抿唇轻笑了一声。
“呃!”阿衫一见她笑便知道她为何笑,弄得尴尬不已,脸也涨红了。
阿达也笑了:“宇文校尉在军中待人极好,好施爱士。他的兄长更是声名在外,为人贤俊,一身侠气,帐下弟兄们都十分敬重这兄弟二人!我和阿衫嘛,也都受过宇文校尉的恩,早就是要誓死追随于他的。”
明月听罢叹道:“我与他不曾深交,只知道他寡言少语的,没想到他这样受人器重。”
阿达道:“宇文校尉话少,但做的可一点也不少,县主身陷火海,宇文校尉二话不说就往里头闯,就冲这个,哪能不令人佩服!”
明月低头想了想道:“是啊,改日我要好好向他道谢……他曾说,他来是为了救先帝,如今先帝崩了,又战局不利,你们不回关陇去吗?”
阿衫道:“这……回、回也不好回了呀,只得暂听王、王爷调配,等高、高郡公的援军。”
“广宗王和雍州牧不发兵?”明月疑惑道。
阿达道:“六镇未平,有心无力呀!”
阿衫低声道:“县主,颖、颖川王刚——杀了皇帝,雍州牧定、定然不、不满,不会轻、轻易出兵。高郡公一定也——是这样的想、想法,等耗、耗光了颖川王的力气,再再再、再施以援手,颖川王会不胜、不胜感激。”
大难临头,这群人还要各自为伍,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是一群散沙。看来,天下果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虽然晋阳危在旦夕,然而不管是宇文泰,还是阿达阿衫,看他们自若的模样,也不像是如临大敌。
阿达意味深长地笑笑,稳住了明月悬着的心:“县主放心,纥豆陵氏打不到晋阳的,高郡公可聪明得很呢。”
如今纥豆陵步蕃的事火烧眉毛,尔朱兆是也没什么心思搭理元明月了。元明月少有的和尔朱兆共处一处,却又不受到他的骚扰,这使得明月可以安安静静地养病。
后来,明月有意去找宇文泰道了次谢,宇文泰只扔了句轻飘飘的“不足挂齿”。这样惜字如金,使元明月也无话可说。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呢?明月想起阿达阿衫的话,他一贯待人和善,许是可怜她,肯在苦海中拉她一把。
阿达阿衫说得果真没有错,五日后,高欢与尔朱兆会兵,不出十天,纥豆陵步蕃便被逼上绝路,于石鼓山战死。
元明月的眼睛也有好转,大夫撤掉她蒙眼的纱布,明月缓缓揭开眼帘,虽然还不适应,但总算还能视物。
纥豆陵步蕃死了,宇文泰也该回关陇了。出乎意料的是,宇文泰临走前竟来找了一次元明月。
他同元明月坐在院子外,仍然那样客气,神色平静,却也看得出他略有心思。
他不拖泥带水,只开门见山道:“先帝遗体还在晋阳,草席一卷,埋在三级佛寺。我曾规劝颖川王将先帝遗体葬回洛阳,但颖川王拒不采纳。如今下官即将动身回到关陇,此来只想让县主也劝一劝王爷,让先帝归洛。”
明月无奈道:“我不是没有劝过。尔朱兆很少听进去什么谏言,他往往一意孤行,谁说什么都没有用。”
“但还是求县主试一试,若下官在颖川王麾下,必会想方设法进谏。”宇文泰坚定道。
“我会去做的,毕竟这是我能为元子攸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明月垂眸道。
正说着,阿达阿衫也来了,他们远远闯来,叫嚷着有宇文泰的信。
“校尉!校尉!洛生王的信!”
宇文泰接过信,皱着眉嗔怪道:“有信就过会儿给我,在县主面前怎么这样冒失。”
明月听出这二人的声音,她眼前一亮,问道:“你们就是阿达和阿衫?”
阿衫嘿嘿一笑,先结巴了两句:“咱们、咱们和县主萍、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听说——县主眼、眼睛好了,就就就、就想让县主看看清、清楚我们都长什么、什么模样,也算相、相识一场!”
这个结巴的阔面大汉是阿衫,那么另一个细长眼睛的高个子就是阿达了。
明月笑笑:“好,我记着你们的样子了,若以后见到,我就会认出你们来。”
宇文泰不曾把信拆开,却低着头盯着信封出神瞧了瞧。明月极少见到他有别的神色,便忍不住好奇起来。
明月知道这不是自己该问的,却仍然小心问了句:“看你的样子,你很重视此人?”
阿达抢先道:“洛生王是宇文校尉的哥哥宇文洛生!我们都服他,所以都管他叫洛生王!”
宇文泰迅速把信收起来,颔首认真说道:“三哥是我敬重的人。”
“三哥?”明月简直听不得这个字眼。
宇文泰睐了睐眼:“我大哥二哥都死了。自那以后,从定州到晋阳,再到关陇,都是三哥一路护我。”
明月忽然有些委屈,她强颜欢笑解释道:“我和校尉的身世有点像,我大哥二哥也死了,也只剩了三哥……只不过我没有校尉这么好的福气。”
元宝炬的事宇文泰也有耳闻,否则她不会被尔朱兆阴差阳错地抓住,也不会惹出这样一段孽缘。
宇文泰看了她良久,说了句他多年后也没能做到的话:“县主,人不能总和自己过不去。”
明月又看了看宇文泰,问道:“妾身还有一事想问校尉。”
“县主请讲。”
“校尉一路走来,有没有听到过……平阳郡王元修的消息?”
宇文泰凝眸对着明月的双瞳,眸光有些尖锐,缓缓答道:“没有。”
元明月元修的事情一度闹得满朝皆知,宇文泰自然也知道。听到元明月问起元修,他颇为意外,却也不舒服。
阿衫眉头一挑忽然说道:“平阳王元、元修?!我我我怎么听说,颖川王入——洛前曾、曾擒住过他啊!他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