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此次进京并不是勤王,而是来杀王。
仲父已死,他要做的就是尔朱氏第一人,甚至比仲父还要恢宏。入洛擒拿皇帝,只是他的第一步。朝中那些将领和兵力都是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
尔朱兆站在宫城外,一声令下,这座纸壳似的皇宫便尽在他手。
宣光殿内,尔朱英娥身穿皇后的素衣,手里还摇着太子的摇篮,轻轻哼着曲儿。尔朱兆带兵昂首踏入了宣光殿,像一只骄傲的雄虎。
尔朱英娥似乎早知有这么一刻,她弯弯唇角,假装坚强地应对道:“吐末儿哥哥,别来无恙。”
尔朱兆并不和她说废话,他冷冷道:“英娥,我来只为了一件事。”
尔朱兆抽出长刀,刀尖指向了太子的摇篮:“他得死。”
不等皇后回答,尔朱兆一刀就要刺向襁褓中的孩子,尔朱英娥眼疾手快,立马挡在了孩子前面。
尔朱兆动作一停,尔朱英娥哭诉道:“哥哥!……这孩子、这孩子才两个月啊!我不做皇后,孩子也可以不做太子,只求哥哥给高抬贵手……”
尔朱兆冷静道:“英娥,你太天真了。这孩子姓元,不能留。”
尔朱英娥悲极而笑,画了个虚无的大饼:“哥哥!你留孩子一命!他日太子继承大统,倒时你便只在一人之下!”
尔朱兆嗤笑一声:“英娥,你以为我这么蠢?我不动你,我只要这孩子的命。”
尔朱英娥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哥!我求你了!”
见她迟迟不让,尔朱兆微眯双眼,手腕一旋,长刀便扎入了尔朱英娥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尔朱英娥吃痛,却仍然坚固地挡在太子的床前,绝不让开:“……哥哥。”
尔朱兆扯了扯嘴角,走上前去将尔朱英娥一把提开,不耐烦地说:“英娥,我不想杀你,你不要不识相。”
尔朱英娥被他重重地甩在一旁,即使全身都痛,尔朱英娥仍然要锲而不舍地爬起来保护孩子。她刚撑起身子,尔朱兆那明晃晃的长刀一闪,在她眼前,以迅疾之势插入了襁褓。
“不要!!!”
血,染红了摇床,从褥子的边角滴落。
“啊啊啊啊——”
尔朱兆冰冷地收回长刀,尔朱英娥嚎啕着扑向孩子,双手往摇篮一探,沾染了满手鲜血。
“呃啊啊啊——哇啊——”
又一桩事了了,尔朱兆留了尔朱英娥一条命,这是他对仲父最后的尊重。
尔朱英娥悲恸地呼号着,尔朱兆冷哼一声,带兵离开了宣光殿,只剩尔朱英娥孤独地伴着孩子的尸身,沉入无边的痛苦与溃散中。
尔朱兆刚踏出宣光殿,传令的亲兵便俯首报告道:
“王爷,已经抓到长乐王了,就在云龙门。”
他们又将元子攸唤作长乐王,在尔朱氏的眼中,他已是连皇帝都不算了。
尔朱兆用肘处的战袍缓缓擦拭着染血的金刀,冷声道:“好,押到永宁寺。”
此刻,明月三人在深宫里东躲西藏,掩人耳目,往往要由连祎先探了路,明月和可玉才能放心行走。幸亏元明月对宫中布局十分熟悉,她脑子里设想了许多条路,只是要一个个尝试。
攻入皇宫的主力应该都在前殿,因此皇宫深处的胡兵并不多。元明月跟着连祎爬窗钻洞,洁净的脸蛋和衣裳都变得灰扑扑的,就像在阴暗处求生的老鼠。
最可气的是,明月刚从洞里爬出来,正巧碰上两个胡兵在石道上斩杀那些逃跑的内侍。连祎的脸抽了抽,小声喝道:“刚才就想让你别出来,谁知道你手脚这么快!”
胡兵正巧看到明月和连祎,他们步子一踏,那长刀便毫不讲理地挥了来,连祎迅速地拔出匕首格挡,一呼一吸间,三人便缠斗起来。
可玉慢吞吞的,这才要爬出来,明月顾不得别的,赶忙将可玉往下踩了踩,告诫道:“别出来!”
尽管连祎身手极好,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甲兵,连祎也战得吃力。连祎踢开他们手上的佩刀,用尽了力气才压制住二人。他臂腿一弯,用躯体将二人锁在了隐秘的角落。
此刻,三个男人互相钳制,谁也动弹不得。连祎看了看明月,额上垂了豆大的汗珠。
那一刹,明月似乎有了主意,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环首刀紧紧握在手中,一步步地走到那两个甲兵跟前。
连祎讶然:“明月……”
元明月咬紧牙关,在心里唱了句力拔山兮气盖世。她的人生处处都在轮回,一年过去,却仍在逃离皇宫。
那冰冷的刀往人胸膛一刺,热血洒了她一鼻尖。
连祎反应极快,趁一人缓缓倒下,他翻身划了另一人的喉咙,接着一脚踏去,又跺碎了那人的胸骨。
这是明月第一次杀人,她一哆嗦,那有些重量的长刀便脱了手,咣当一声砸回了地面上。
原来在这世间不想死就要杀别人。
连祎拉着她:“别发呆了!快走!——可玉,快出来!”
可玉吃力地从地洞里爬出来,明月擦了擦鼻尖的血,迈开双腿,继续随着连祎逃离这无情的巍峨宫殿。
永宁寺是胡太后所建的豪华佛塔,极土木之美,专供皇帝和太后礼佛之处。皇帝被囚于佛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对这泥胎金像磕过几百回头,却也从未见过神明显灵。
尔朱兆忍了太久了,无论是对尔朱荣,还是对这朝廷。即便尔朱氏手可遮天,他从来都觉得不够。
那只是尔朱一族,不是他尔朱兆。
作为一个战胜者,尔朱兆失去理智,他觉得要狠狠地践踏宗室才能让仲父在天之灵瞧见他尔朱兆的狠戾雄心。于是从宫中妃嫔到寺中尼姑,他皆放纵麾下的一众兵将侮辱发泄。
入夜后,尔朱兆又擦着自己的那把环首刀,这把刀跟他多年,似乎已斩了万人首级。有下属轻敲房门,他道:“进来。”
那裨将一把将那美人推入房中:“快进去!”
尔朱兆一抬眸,只见那裨将笑道:“王爷,漫漫长夜,属下给您送人来,你瞧——”
裨将把美人推到尔朱兆跟前,又道:“和县主娘娘像么?”
那美人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和那脸廓的确和明月相像,只不过因为比明月小了几岁,所以更加青涩,像个少女时期的元明月。
尔朱兆眼皮一挑,那裨将便已佻笑着退了出去。
少女的眼底紧张又恐惧,像是全身都被麻痹。尔朱兆捏起她的脸,又仔细看了看,像,真像。只是神态不像,身形不像,元明月要更高挑一点,也更疯狂冰冷,无情决绝,有时又蠢一点,不会这样眼含泪水。
不是百分百的像也没有关系,尔朱兆会当作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