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疯了?!”瓷杯受惊,从桌边掉落,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他拍案而起,在昏暗的光影里,将鹰眼瞪得老大。苍蓟人五官硬挺深邃,桌上,烛火受怒气震动,萎缩的想要熄逃。但又被起身的风揪住,无奈的正了身。
“你疯了吗?放他们回去?就那么一个时辰,你是被下了什么药?”他瞪着乌鹤,胸脯剧烈起伏。
“阿斯勒,冷静。”乌鹤靠在桌后那张宽椅上,脸庞隐在暗中。
“你让我怎么冷静?你想让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下药了,我现在就去砍了他们一了百了。”
“阿斯勒!”他吼道,烛火猝地灭了,两人间,阴暗增生。势如原上雄狮,足矣让人忽略那稚嫩的音色。
“我说放他们走,把他们送去鹰城,懂了吗?”
寂寒如冰,桌上的烛焰终于熄逃,满屋昏黄,他们相峙,在唯一的阴暗。
“为什么?”
“他们不好用。”
“呵,如今对我都说不出实话,这两人当真不能再留。”
“没有刀把的双刃刀,敌人伤多深,你就伤多深。这事不用再论。”
“你就是想保下他们,对吧?”
乌鹤缄默。
“你的那位好母妃手都伸到城里了,如此嚣张,您还能手握利刃而不用。呵,果真是同那靖朝人呆久了。什么狗屁都学会了。以德报怨?你的心可真是善。”
二人不过一张桌的距离,阴影裹身,看不出神情。
沉默,沉默。
阿斯勒的眼中,乌鹤依稀的轮廓,那轮廓缓缓下沉,沉在那椅上。
没有驳斥,也无怨言。
认同般。
“放他们走吧,阿斯勒。已经够孤单了,就让我再最后贪心一次吧,就一次。”乌鹤放任眼角的水汽凝结,成珠汇线,“就一次,最后一次。”
暗暗的灰黄模糊,蒙在眼前,像那中原传来的,皮影戏的蒙布,只是更暗些,蒙布上,往昔与今昔并演。
布上,凄美的女人散在床榻,苍白的唇瓣,像脆弱的草纸,“活下去,就这样活下去,就好。”
嘴角,凄凉的微扬,牵下数行清泪。
“阿斯勒,还记得我娘临终的话吗?”
“…当然记得……”他忽地怔住,没想到乌鹤会问他这个。
“我做不到那样活下去了,但起码,让我把他留下来。替我娘。”
缄默的伫立,阿斯勒不再言语,眉头紧锁,眼露不忍。乌鹤的轮廓静止,只有那一闪而过的晶莹,像北疆夜空永存的明星。
北疆军大营。
夜深,营中,帐灯尽灭,只余主帐,帐帘紧闭,灯火通明。
安时婉攥着那片湖蓝色的料子,回不过神。
“她,她当真没事吗?”声音随身颤抖。
“小枕鬼精灵的,不会有事,就快回来了。相信她。”姜安眼神安慰坚定。
“那下来,你认为,咱们怎么做。”姜翊身前的桌面,陶盘上,躺着一丘乌黑的药渣。
苍蓟人既出现,这就不能再轻易出入寻找,万事都要谨慎。
三人沉思。
“我知晓了,等天明我就动身回鹰城,越快越好。”安时婉蓦然起身,疾步到二人面前,“越快越好。”炯炯坚定。
姜翊随即明白,“鹰城城防最近须加固了,安儿,明日护送你母亲回去,守将轮值的任务就交由你来办。”
“姜安领命。”
夜深露重,细草半黄,服贴的吻着大地,无垠延伸,直至天地相接。
未等旭日东升,原上,半明半暗,不似来时那般匆急,马驹食饱,四蹄兴奋的在地上踏着,似是迫不及待要撒欢飞驰。姜翊送到营口,看着妻儿上马,迎着未尽的繁星,离营而去。
“夫人,国公爷还在营口呢。”
轻荷倾身对她说到。安时婉回身,营口朦胧的薄雾,姜翊一身深衣,独自矗立,四下空阔,只有高窄营门。
相隔渐远,她向他瞰望,心中的滋味自己也说不清。
营口,姜翊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他眼力一向好,但察觉到安时婉转身回望时,双眼还是睁大,凝神聚气,目不转睛。旭日初升,今日的第一抹暖光柔情的抚上左颊——一如曾经,一如曾经……
姜翊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们,直至消失在视野。
将士训练的铿锵响彻晴空,他转身踏入大营。
苍蓟,戍戎。
自前日腾丰节回到府宅,与乌鹤分别,这还是第一次见。
那日从院中离开,姜枕与祁鸣想了许多,前些日子心下总归明确,想回大靖不是件易事,但同乌鹤在院中的那几句对话,让两人如今实在摸不清,这人下来究竟是何想法。
本想既然三人身份的这层窗户纸都捅到这般地步了,左右彼此心里都有底,不如晚膳时就把去从的话挑明些。
结果晚膳时辛玉来传,乌鹤这两三日有事要忙,府中怕是无暇顾及,让二人自便。
其实两人心下多少也都知晓,苍蓟如今这脆弱的局势,乌鹤必是深卷其中,哪怕年岁小。
也是,既出身权贵,便无人会在意年岁。
“这几日事忙不在府中,让二位干等了这么久,抱歉。”乌鹤眼下乌青。
“不会,公事要紧。”祁鸣谦和回应。
三人落座。
这顿饭用的安静,三人默契地都未言语。
直到饭菜变成清茶。
天暗,寒风无遮无挡的吹进屋内,扑到三人身上。
姜枕也注意到,府中习惯独特,尤其是用膳,小厅饭桌一定要正对门口,用膳时房门也总是大开。
“近来事多,而且想必,会一日更胜一日,不如明早就送你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