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随蹙眉欲劝,却见旭泱话音刚落,便疾行至枣红坐骑前,倾身翻上马匹向山下行去。
琴声由缓至急,如春雷之下的急雨,在盎然春色之中显出几分威压,一如抚琴之人此刻如深潭般的眼眸,压得光网中人瑟瑟发抖,再不见起初的嚣张气焰。
浊气散尽,满天星辰,溶溶月色落于山野。
天兵与酆都兵将穿过火墙,来到光网之外。
布幡之下铜铃声阵阵,穿透耳膜,几道重击之下恶鬼再无挣扎之力,被引渡消散。
宸绛挥袖将流光长琴收起,一根坚韧琴弦顺着修长食指攀附而上,化为一处漂亮的饰品。
他旋身敛袖,光网与火墙倏忽消失,藏蓝法袍不染尘埃。
足尖踏空欲要离去,却忽而似是感知到了什么,余光掠过一处粗大的树干之后,袖中指尖攥紧,而后转身离开。
旭泱松开手中紧握的马鞭,身后有马蹄近前的声音传来,她怔怔问道:“姜师兄,方才可有看到什么?”
姜随蹙眉疑惑道:“什么?殿下是说方才的山火渐渐熄灭了吗?看赫圻军帐中生者气息平稳,而今夜空之中浊气尽散,已无什么事。”
旭泱沉默一瞬,低吟道:“许是我看错了,又怎么会是他?”
她看着漫天星辰,脑海中方才那个滞留一瞬的背影似梦若幻,藏蓝长袍衣摆拂动,流光萦绕间,腰身紧致,身姿轻盈缥缈,回眸的霎那间冷漠的神色似乎穿过树干而来。
如同九年间反复做的那个梦中男子一般,含冰淬雪的眸、清冷疏离的面孔,似乎将她视为无物,看不见一丝情愫与爱意。
没有爱,没有恨,似乎她们之中从没有过那些刻骨铭心、同生共死的过往。
梦醒之时,不知为何泪痕已然打湿了枕面,心中似是落了一场经久不散的梅雨。
她掌灯秉烛,赤脚奔向殿外,一次次茫然四顾中越发清醒,也越发执拗。
若是负起肩上的责任与担当,便能换取与他重逢的机会,倒也未尝不可。
那这次,又是一场格外真实的梦境么?
一抹藏蓝衣角落于竹楼之上,看向对面的青衣道人,冷声道:“还当你不敢见本君。”
“本道不过一普通人,何德何能劳贵人大驾?”青衣道人手持罗盘,笑问道。
宸绛嗤笑一声,反问道:“摩昇魔君,何故不敢以真身见吾?”
青衣道人肩头微颤,笑出声来。掌心罗盘翻转向地面,浓雾四起中,如同低语般声音回荡在四面八方,挑衅道:“神君大驾来此,不妨让本君看看,同样是天地滋养而生的你我,究竟有何不同?”
竹楼在雾气掩盖之中,渐渐看不见。
伸手不见五指的水汽里,有红衣女郎驭马而来,俯身向他伸出白皙的掌心,微仰着下巴眉眼含笑看向他:“子殷,与我同去……”
宸绛神色冷厉,从腰封中抽出一柄软剑,剑身划过之处,眼前女子身形消散在雾气之中。
“鬼魅伎俩。”
……
女郎笑靥再次消失在雾色之中,他轻巧上前,忽而一处精致阁楼现于眼前。
阁楼之中,狭小窗子在高楼之上启开,女郎唇色苍白、红唇雪肤如同艳鬼,她与高楼之下的他对视,眼中藏着光,向着高悬的弯月,扬声道:“不得自由,毋宁死!”
她收回眸光,看他一眼,转身离去,大红嫁衣下的手中,握着的一秉金凤喜烛。
手中的软剑铮鸣作响,宸绛眸光颤动,闭眸一瞬,飞身而上跃入那楼阁之上的小窗。
女郎惊诧看他,他不发一言,沉默着夺下那燃烧着的红烛,任凭那女郎笑着将手中利刃捅入他腹间。
利刃穿过法袍,直至皮肉,发出令人齿寒的声音,继而抽出。
宸绛稳住软剑,反手将她杀死。
楼阁化作尘土,雾色笼罩,如同吞噬人心的妖魔。
他脸颊染血,喃喃道:“你不该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