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是你让我放弃了祈愿。”
她想起来,在恶魔入侵博德小镇的那天上午,粮食店铺里,罗伊斯坐在没有窗锁的屋子里。在窗边,他让窗外的光线为他本身蒙上阴影,他借由窗外的光线读着一本书。其实是在等待恶魔的到来。
在那以前,他用怀表中的磷光粉末得到了艾达他们交给恶魔的地图,然后他来到了店铺中,等待恶魔将他带回无翼之居。
而图托姆帝国不能失去圣天使,尤其不能在恶魔的入侵中失去圣天使。于是,在罗伊斯的计划中,图托姆帝国会为夺回圣天使,为了被恶魔劫掠的圣天使而展开战争。在罗伊斯的计划中,王族和羽翼人会在战争中死亡,那些他憎恨的人们会消失,至少会有一部分消失。
可是他改变了主意,他说是艾达让他放弃的了黑暗的祈愿。
因为他知道了有人在意他,有人愿意陪伴着他。
那个人曾经祝他快乐。即使他并不相信自己再能够得到快乐。
其实他已经不那么在意是否可以像她说的那样卸下翅膀。
她提出了让王族不得不接受他失去翅膀的事实。但是她在尝试之后失败了。
罗伊斯因此被国王警告了——在重新接受翅膀移植之后,他有三天没有得到抗排异的药物。
那三天里,他新种上的翅膀根部先是开始疼痛,让他在晚上无法入睡。很快他闻到了腐烂的气味,这种气味一旦产生就挥之不去,日以继夜、从不间断地围绕在他身边。再之后,他感到翅膀的根部开始渗出血液和脓水,他知道他的背部正在加速腐烂。
这三天中,他没有向国王说任何话。他只是沉默地接受这些,忍受着这些。
在他的身上刚产生青紫的淤血,这个时候,国王才终于又给了他抗排异的药物。
他的症状逐渐消失。
罗伊斯在憎恨上方又铺上了最新的一层。可是当他疼痛的症状和腐烂的气味消失之后,他看到艾达忧心的询问之后,他没有能把这些疼痛说出口,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国王警告了他。而她以为警告是轻微的、口头的,更严重一点的也就是限制了他的行动而已。她对他的三天并不知道。
他本来也并不希望她知道。而且奇怪地,他的憎恨好像也快速地陈旧了,没有折磨着、催促着他让他毁灭一切。
他看到了自己心情和想法的变化,他接受了。他接受了自己不再时时刻刻地恨着图托姆帝国、恨着王族、恨着羽翼人,也接受了自己或许终究不会挑起战争、创伤他们。
他所要的其实不很多。他知道艾达在为他努力,为他尝试,为他想尽办法,于是他认为失败的结果并不重要,他是否摘去了翅膀,其实也并不重要。
但是他会因为艾达为他所做的一切快乐吗?似乎也不。
罗伊斯知道,艾达爱着很多人。而他已经不会再爱任何人。
当他褪去了强烈的憎恨,当然他放弃了他黑暗的祈愿,却没有能建立起坚固的爱,没有能获得红色的激情,这时候他就好像只剩下一层没有情绪的、空虚的壳。
艾达隐约地看到了他灵魂中的灰暗,她不知道是黑暗的憎恨更好,还是灰色的空虚更好。或许人不能在两种坏之间选出一种好。或许人终究是要在两种坏之间选择其一。
所以她几乎是立刻地、毫不犹豫地问:“罗伊斯,那么你想要什么呢?你希望什么呢?”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当她知道了他的答案之后,艾达想说点什么。
她犹豫了。
“……”
片刻,她想要鼓起勇气,对罗伊斯说,想要一点什么吧,希望一点什么吧。
可是这种话又怎么能对罗伊斯说呢?罗伊斯被他的父亲杀死了他的心。她不是罗伊斯,有资格对罗伊斯说这样的话?
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勇气很快消失干净。
她看到了罗伊斯一个很轻很轻的微笑。
而现在,在不久之前遭受了洪水的西赛德小镇,在温暖的烛火摇动的待客间里,罗伊斯神情冷峻,脸上有压抑的不耐,说他重新找回了黑色的祈愿,他想要让图托姆帝国陷入战争,想要让所有的一切全部消失。
艾达问为什么。罗伊斯说,因为他想。
艾达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能问些什么。
没有等艾达说话,罗伊斯脸上的神情忽然松弛下来。他往椅子后背一靠,随意地抬起一只手,放松而尽在掌握。
“之前在农场看到的,‘安雅奶奶’,”他将“安雅奶奶”这个称呼念得缓慢而刻意,听起来像是在嘲讽这个称呼,“似乎很受西赛德小镇上人们的尊敬。”
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尊敬,嘲讽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