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钺催得急,秋十一等人进进出出收拾刀枪剑戟的动静不免就大了些。
嵇浪睡眼惺忪地跨出房间,一抬头恰好对上王钺如狼似虎的目光。
“这不是当年那个一边淌猫尿,一边捅杀父仇人的半大小子,上次我去长安没瞧见他,一眨眼他都这么大了。”
赵应安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间,疑惑地打量耳朵又红了的青年。
“呀,还娶媳妇了!”
林建军一巴掌拍向他后脑勺,忍无可忍道:“闭嘴,还有人在睡。”
“这么吵,哪里还睡得着?”裴静文哈欠连天地立在檐下,冲对面屋檐下的余芙蓉努了努嘴,“都醒了。”
“弟妹也来了。”王钺收敛嗓门与她玩笑,“哥欲借你郎君一用,隔几日就放他回来瞧你,弟妹可莫要生气。”
当初两块十斤金砖给裴静文带来的冲击力,至今还没全然忘记,心知王钺是个敞亮人,她连连摆手说不生气。
将众人送到城门口,王钺便吩咐兵士护送裴静文和另外两位女郎回府衙客院。
余芙蓉忙道:“我也要去军营。”
王钺稀奇地瞧了她一眼,又扭头看向林建军,挑着眉用眼神询问他。
林建军解释道:“她便是我在信中数次同你提起过的小侄女,姓余,名芙蓉,字……约莫是惊鸿。”
王钺闻言转回头,半眯着眼审视英姿飒爽的女郎,难怪她要女扮男装。
他一直不说话,余芙蓉也估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心里七上八下没底,求助地望着气定神闲的林建军。
川蜀乃魏朝西南边疆,民风本就开放,又与异族为邻,其中好些异族部落女子主政,受这些风气影响,好多川蜀女儿骁勇威武。
东川节度使陆乾麾下便有一位姓万名京的女将军,现奉命驻守合州,身兼合州刺史一职。
林建军眨了眨眼,示意她放宽心。
良久,王钺严肃道:“好些酸儒嫌女人入军营不祥,我没那么多讲究。只有一点,你进了军营就是兵士,受我管辖,若违了军令,莫怪我铁腕无情。”
能入军营就好,余芙蓉连忙拍着胸膛保证,生怕他下一瞬便反悔。
目送余芙蓉欢天喜地跟随王钺一行人打马离去,裴静文和赵应安在士兵的护送下回到府衙客院。
人都走了,独门独院的居所骤然安静下来,两人一时间都有些不习惯。
赵应安懒洋洋地躺在冰鉴旁,一边看话本,一边说话:“还以为你会帮忙改良弓弩之类的兵器。”
裴静文歪在她身侧,打着团扇慢条斯理道:“他和王钺太好,假如真要反,也绝对不会选西川。他不反我还改良弓弩,给未来增加难度系数,这不妥妥缺心眼儿吗?”
赵应安一个激灵坐起来,悲愤地望着房梁,不解道:“那你跟来就为吃苦?”
裴静文哪好意思告诉她,她被林建军无情戳破的幻想,支吾半天,慌乱道:“我舍不得离开他,不行?”
赵应安“切”了声,翻身背对裴静文专心看话本,过了会儿又转回身面向她,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
裴静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防备地看着她道:“有话说话。”
“给我讲讲你和苏勉之间的事,我早就想问了,尔尔一直不许。”赵应安抱住她胳膊晃来晃去,腼腆而又贼兮兮地笑,“咱姐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骤然苏勉这个名字,裴静文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轻轻叹息一声。
离开他连一年都还没满,当时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的执念,回头再看似乎已是上辈子的事。
千里之外的陇州暴雨如注,下了好久也不见要停的趋势,苏勉披着蓑衣翻身上马,在亲兵的陪同下离开军寨,往陇州城行去。
城门口,陇州各级官吏依次分立左右两侧,等待奉令巡查陇州军寨和城内府库的凤翔都知兵马使。
手中握有天子密旨,苏勉无暇与众人寒暄,带领亲兵直奔府库,忙到暮色四合方才得以喘口气。
两月前多闻王突然暴毙,未及两日大王妃之子遭人暗杀,重伤身亡,剩下几个王子为争王位大动干戈。
各地多闻将领趁势割据独立,互相征伐吞并,短短两月平民及奴隶死伤无数,民怨沸腾,依附多闻的部落也相继脱离多闻。
多闻内部乱作一团,正是大魏收复河西四郡好时机,沦陷数十年的魏人故地,终将重归魏人之手!
凤翔作为京西门户和抵御多闻的边防重镇,占了地缘先机,将来史书工笔论及河西四郡,必有他苏勉之名。
陇州别驾备下宴席,为这位身兼陇州刺史的凤翔都知兵马使接风洗尘。
苏勉心神荡漾,席上极好说话,面对官吏敬酒几乎来者不拒,不消片刻便被侍者扶去房间歇息。
挥退侍者,苏勉跌跌撞撞走到桌案前,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略醒了醒神便往寝室走。
属于女郎的婀娜妩媚的跪姿,透过秋香色轻纱床幔钻进眼中,苏勉酒醒了一半。
他扬声喊道:“来人!”
守在外面的亲兵推门而入,他遥指木床,厉声道:“拖出去。”
佳人难再得,自从那位裴夫人仙逝,郎君再未宠幸旁的女子,亲兵赶忙上前撩开曳地床幔,待看清榻上女子面容,不由怔愣片刻。
苏勉烦躁地转头,看向半开的雕花木窗,催促道:“快点!”
亲兵如梦初醒,做了个请的姿势。
女郎不哭不闹,也不用亲兵押解,自觉地往外走,苏勉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待三人行至身旁,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神色自若的女郎,顿时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