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告着假,进不去。”苏勉自己系上单挞尾革带,“我想去看看敛儿,还有赢儿。”
裴静文拿起手帕擦去水珠,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慢条斯理道:“别回来和我哭。”
苏勉眉梢微挑,戏谑道:“你不是说会陪我一起弥补?”
裴静文摆摆手,正色道:“我还是觉得在这件事里,你犯的错误比我的大,阿勉,人要学会独自面对。”
“你想得美,”苏勉原是逗她玩,见她这模样当即改了主意,转头吩咐侍女,“取夫人的衣裙来。”
作为纨绔浪荡子,贺赢的行踪飘忽不定,加之敦化坊与思顺坊只隔了两个坊,马车在杜氏别院门前停下。
侍女打了半天车帘,苏勉神色肃穆,岿然不动,裴静文眼观鼻鼻观心,挥手示意侍女退下。
裴静文指尖轻戳他脸颊,调侃道:“明明很在意,那天非要逞一时之气,把他们气得和你割袍断义,该!”
苏勉垂下眼眸,黯然道:“阿静,其实我不知敛儿是否还在洛阳。”
“敲敲门就知道的事。”伸手握住青年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裴静文生拉硬拽拖着他下了马车,“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快刀斩乱麻。”
苏勉无奈笑骂:“什么话?”
亲卫叩响门环,不多时,贴着新桃符的木门慢慢开了一条细缝,一个上了年纪的白发老人立在缝隙后,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来人。
“苏郎君?”老人是别院的管事,认出来客的身份后拉开木门,“苏郎君请进。”
这无疑给苏勉吃了颗定心丸,刚才的忐忑瞬间一扫而空,意气风发地走进别院。
老管事把两人迎进暖阁,别院侍女为他们各斟了碗热姜茶。
苏勉轻抿一口,问道:“你家阿郎呢?”
老管事拱手道:“我家阿郎听闻云台山有神医可治林郎君腿疾,与贺家五郎结伴同行寻神医去了。”
苏勉怔然,呐呐道:“他们几时动的身?”
老管事回答道:“阿郎和贺五郎走了快七八天,”说着从一旁的架子上取出一封信递给青年,“阿郎临行前留下此信,嘱咐我在郎君登门时亲手交给郎君。郎君且看,小老儿告退。”
苏勉忙接了信,颤着手撕开封口,掏出一叠厚厚的信纸匆匆浏览。
信上的内容裴静文不得而知,但是从他变化纷呈的脸色来看,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活该!
良久,苏勉将所有纸页紧紧攥在手心,站起来走了不过两步,便觉一阵眩晕,扶着桌案艰难站立。
裴静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扶着他,神色关切道:“怎么了?上面写了什么?”
苏勉盯着桌案上的烛台,悲戚道:“敛儿不会原谅我了。”
如果说那日割袍断义是冲动为之,不告而别是双方负气的无奈之举,用词客套的白纸黑字则是深思熟虑后的分道扬镳。
苏勉目光呆滞,喃喃道:“他说,他以此生不问政事还赌气诬告我之错,只盼此后经年,我与他各自安好,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好一句再不相见……”青年湿了眼眶,“这都叫什么事啊?近二十载的情谊,彻底断送在我踏错的那一步上。”
突然,苏勉掐住身侧人下颌迫使她抬头,锐利眸光审视如花容颜,悔恨道:“早跟犀子说你是祸水,他却为你同我大打出手,自己更是着了你的道,哈,哈哈……”
“有病就吃药,少在我面前装疯。”一巴掌扇得青年偏了半边身子,裴静文甩了甩发麻的手掌,“你先一个人静静,我回马车等你。”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暖阁。
如果不是他犯病一样见色起意,哪有后面这些破事,现在反倒来指责她是红颜祸水,合着他管不住自己全赖她,真是贱得慌!
裴静文怒气冲冲朝外走。
老管事赶忙上前为她引路,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阿郎和贺五郎为娘子备下良籍和去往梓州的公验,倘若娘子还想离去,脱困后可来寻我。”
裴静文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脚步顿了下,老管事提醒道:“娘子不该停顿。”
“多谢。”裴静文动了动唇,脸上堆着怒气跨过别院门槛,不等侍女打起帘子,便一把扯开车帘钻进马车。
约莫一炷香后,外面传来苏勉的低语,裴静文听不真切,敛息屏气等了片刻,原坐后面那辆马车的侍女弯腰走进车舆与她同乘。
裴静文掀开帘子,视线恰好与跨坐马背上的苏勉对上,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重重地摔下车帘。
马蹄哒哒,越来越远。
裴静文在亲卫和侍女的严密看守下回了敦化坊的二进小院,与她如影随形多日的苏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流水般送来的金钗珠饰、古玩字画、奇珍异宝、绫罗绸缎,以及街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所谓金屋藏娇,不过如此。
裴静文百无聊赖地抓起盒中珍珠,任由它们一颗颗散落地上。
她出神地瞧着其中一颗珍珠从矮几上滚到香炉边,又从香炉边滚到一旁的架子底下,莫名地笑出了声。
侍女捧着一个精致木盒走到女郎面前,裴静文单手托腮,懒洋洋地问:“这次又是什么?”
侍女颔首道:“阿郎方才亲自送来,再三叮嘱务必由夫人亲自打开。”
“他刚才来了?”一只金镶断玉簪躺在盒中,裴静文缓缓勾起唇角,取了不伦不类的簪子挽起披散的发,“这都几天了,他怎么不进来看看我?”
“夫人这是想念阿郎了?”侍女掩嘴偷笑,“阿郎现下入宫了,说晚间会来看望夫人。”
紫微城,明光殿。
“十一,退下。”端坐紫檀轮椅上的林建军轻喝道。
犹豫片刻,秋十一收回抵着苏勉颈侧主脉的利刃,阔步行至殿门处守着。
林建军看着相识相交多年的好友,奇异地笑了:“你居然敢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