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着即罢林尔玉太尉、骠骑大将军、遥领扬州刺史等职,废梁国公爵位,贬为庶人,交由明镜司羁押,御史大夫、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共议林尔玉之罪。”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待殿内众人山呼万岁,直起身子,天子已不知去向。
刑部大牢,林建军眉心紧蹙。
李宝珠的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懂,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他就不理解了。
什么叫明镜司明镜使元谦参梁国公林尔玉里通外番,私放犁羌王子阿古拉?
什么叫原梁国公幕僚供认不讳、汝南王高滔上殿指证?
什么叫梁国公林尔玉已于三日前认罪?
什么叫梁国夫人和一双儿女、新城郡三品郡夫人不知所踪?
林建军掰着指头数日子,他待在牢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还不足二十天,他突然就家破人亡了!
这太荒谬了,荒谬到他不敢相信。
林建军环视关押他的牢房,正中间是牢门所在,也是他这些天进食、看书的地方,左边那间供他洗漱沐浴,右边则是寝室。
每日有专人打扫,干净整洁,每顿饭三菜一汤,还有烫好的绿蚁酒。
除了没有人身自由,他在牢里过得也还算惬意,倘若阿兄真认了所谓里通外番的罪,他凭什么有这待遇?
太荒谬了。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李宝珠乍一听到这事,反应和林建军大差不差,“但是你现在必须尽快接受。”
桌案上摆着文房四宝,李宝珠铺了张纸在他面前,斜拿墨块为他研墨,取了支笔蘸了墨递给他。
“阿娘说,梁国公那边没有转圜之地了,你眼下只有先保全自身。”
“那日大殿上,有人想将你也牵连进去,陛下动了大怒,连玉玺都砸了。”
“你写一封陈情书把自己摘出来,我再请阿娘转呈陛下。只要你脱了困,梁国公哪怕生前等不到翻案的一天,死后也……”
林建军的眼神太过骇人,好像一柄柄开刃的刀,李宝珠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将笔往他身前递了递:“林二,你写是不写?”
“抱歉。”蘸了黑墨的笔尖悬在纸上,林建军迟疑片刻,将笔搁在石砚上。
李宝珠催促道:“我待不了多久,你还犹豫什么,赶紧……”
茶杯碎裂的声音打断她的话,李宝珠呆呆地看着拾起一片碎瓷片,面不改色割破掌心的青年。
殷红的血流入茶盏,林建军洗去笔尖黑墨,蘸了鲜血挥笔疾书。
等到李宝珠反应过来,林建军已卷好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陈情书,红蜡为封,双手捧到她面前。
慌忙接过血迹斑驳的陈情书,李宝珠扯过青年的左手,掏出手帕为他包扎。
林建军用了些巧劲儿缩回手,淡淡道:“在下无碍,多谢县主好意。”
李宝珠解释道:“我不是想趁机占你便宜,我虽荒唐,却也明白一个道理。”
“以前你是权贵,我缠着你叫风流韵事,现在你身陷囹圄,我再缠着你那就叫落井下石。”
“林郎君,我和赢儿没本事,什么都阻止不了,连秋夫人和裴娘子都寻不到,你得保重自身,你是她们的依靠,不能再出事了。”
说罢,强硬地扯过他的手。
“在下不是那意思,”林建军麻木地望着掌心绽开数朵红梅的月白手帕,“在下只是觉得包扎与否,都不……”
“行了,别说废话。”李宝珠握着陈情书站起来,扫了眼她带来的被褥、换洗衣物和吃食,“没想到你没受多大罪,白费我一番口舌说服狱卒,都给你留着,我走了。”
林建军正了正衣襟,俯身拜道:“县主大恩大德,林建军没齿难忘,他日若有……”
“我阿娘是临川长公主,我出事自有阿娘相护,你少乌鸦嘴。”女郎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驻足,回身定定地看着他。
“我欠赢儿一个情,他为你用了,你多保重,别浪费他一番心意。”
临川长公主高昀拿到以血为墨的陈情书时,叫住跨过门槛的女儿,狐疑道:“这真是陈情书?”
李宝珠不疑有他,笃定道:“不是陈情书还能是什么?”
高昀面露怀疑,奈何红蜡为封,她也不好拆开,想到宫里来人催了几次,叮嘱女儿安心待在府里别乱跑,火急火燎进宫了。
天启帝面无表情看完长姐呈上来的所谓“陈情书”,蓦地笑了:“宝珠连传句话都不会吗?”
他扬手一扔,高昀捡起从头扫到尾,额上瞬间渗出细密汗珠。
纸上只有一句话:臣林建军状告明镜司明镜使元谦,掳掠林氏女眷孩童,以其性命威逼兄长认罪,专权跋扈,残害忠良。
“罢了,那孩子倔,先冷他几天。”天启帝无奈轻叹,“长姐辛苦了,来人,赐临川长公主蜀锦五十匹。”
杜敛抵达紫微城外时,临川长公主高昀恰好带着御赐的五十匹蜀锦离宫。
跟随内侍来到宣政殿外,连日策马奔袭未得好眠的杜敛眼前突然一片模糊。
他用力掐了掐大腿,强迫自己清醒,拱手作揖道:“臣大理寺正杜敛,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