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清了清嗓子道:“娘子确非此间凡人,乃是天上支机女下凡,为的是与前世夫郎,也就是娘子身后那位郎君再续夫妻前缘。”
裴静文扭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苏勉,再回头看着胡说八道的老道士,直接气笑了。
她堂堂唯物主义者,居然差点以为这老人家真看出她的来历,什么非此间凡人,老道士怕是对谁都讲这套话。
老道士闭着眼,看不见裴静文表情,洋洋洒洒又是一大段话。
恭维天上支机女转世下凡寻到前世的凡人夫郎,此世必定夫妻恩爱,儿孙满堂,成全那个“家”字。
贵人都爱听这些什么天上星宿下凡、前世的姻缘、螽斯衍庆的吉祥话,老道士信心满满地睁开眼睛,等待贵人打赏。
裴静文似笑非笑道:“老先生既算出我是支机女下凡,怎么就算不出我不能生?”
听了老道那些话,苏勉心中情不自禁雀跃起来,笑意慢慢在眼底荡开,却又在听到女郎的话后渐渐淡去,变成浓浓的忧虑。
是真不能生,还是说假话戏弄那老道?
倘若她真无法生育,犀子得知后还会珍而重之待她吗?
“啊?”老道士震惊地瞪大眼睛,颤颤巍巍指着苏勉,“娘子莫开玩笑,”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孩子你傻呀!当着夫婿的面说这话,就不怕他休了你?”
裴静文哈哈大笑:“老先生,他可不是我夫婿,你这卦从一开始就错了。”
老道士吹胡子瞪眼道:“便是当着兄长,也不该说这话。”
“他也不是我兄长,我和他勉强认识,泛泛之交罢了。”裴静文忍着笑,将先前抛着玩的铜钱递给老道士,“天寒地冻的,老人家早些回家吧。”
老道士接了钱,稀奇地咕哝了一句,那郎君瞧着女郎背影时的神情,哪里是泛泛之交的模样?
罢咯,贵人们的爱恨情仇,与他无关。
走到红鬃马旁,裴静文突然想起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返回蜷缩墙边的老道士身前,单薄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听得人心惊。
这一刻,杜甫的“路有冻死骨”、白居易的“地不知寒人要暖”在她眼里具象化了。
老道士满嘴胡诌,不过是为了温饱,裴静文轻叹,脱去裘衣披在老人身上。
苏勉震惊地望着纤薄背影,下意识抬手解开大氅系带,一时竟也顾不上为那句“我与他勉强认识,泛泛之交罢了”伤怀。
裘衣挡住冰冷彻骨的寒风,老道士眼角沁出泪花,忙不迭磕头道:“多谢娘子赐衣。”
“别别别,折了我的寿。”裴静文搀起老道士,又将荷包里的金银锞子和铜钱都倒在他手心,“老人家找处暖和的地方歇着去吧!”
老道士只拿了二三十枚铜钱,金银锞子一个未动,长揖到地:“小娘子宅心仁厚,必是福泽深厚、长命百岁之人。”
长命百岁对她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好词,甚至称得上诅咒,裴静文好笑地摇头,目送颇有风骨的老道士拄着木棍一瘸一拐离去。
一阵寒风吹来,激得裴静文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一件染着浓郁檀香的玄狐大氅突然搭在身上,隔绝肆虐的北风。
裴静文转头看去,一直与她保持一丈距离的苏勉不知何时来到身旁,凛冽北风吹起青年身上藏青莲花暗纹圆领袍。
苏勉神色自若地负手而立。
裴静文扯下大氅还给他,客气道:“我穿苏郎君的衣裳不合适,但还是要多谢苏郎君的好意。”
苏勉不接大氅,大义凛然道:“娘子不比我体健,吹了风受了寒便是一场罪,没得叫犀子难过。”
尽管他只是看在林建军的面子上,好心借她衣裳御寒,但此举对异性来说,还是过于暧昧。
裴静文走到苏勉的坐骑前扬手一抛,踩着马镫翻上红鬃马,挥手道:“衣衫单薄受不住风,苏郎君,我先行一步,告辞了。”
说罢,扬鞭一挥,向家的方向策马。
苏勉望着一人一马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低头盯着泥地上那个“家”字,兀自笑出声,寻着老道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所幸那件裘衣没绣你的名字,否则便该取回来烧了。”林建军捧着女郎冻得通红的手来回揉搓,没好气地念叨。
“阿勉给你衣裳你披着就是,冻坏了他总比冻坏你好。”
“避嫌?避什么嫌?你们相看两厌,你和他避什么嫌,你该避寒才是!”
“没有,他哪敢讨厌你,是你讨厌他。”
“兰生她们也是糊涂的,总要有两个人跟着你,哪能全部留在桑落那里?”
“行行行,她们姐妹情深,不罚她们。”
“你笑什么笑,还有脸笑!有没有告诉过你出门要带上十一,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办,抱着娇娇做鳏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