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温暖怀抱,女郎通红眼眸中的惧意暴露在天光之下,后怕道:“我刚刚在想,万一我没逃出阿荒魔爪,被他卖进青……”
“没有万一!”林建军厉声打断她,“你现在好好的,不要胡思乱想,以后不许再说这话。”
说到后面,青年声音发颤,猛地将人重新拥入怀中,力道大的似要把她揉进骨血,好像这样才能证明面前的她是真实存在的。
“阿静,你有我,我会护你周全。”他语气坚定,像说给她听,又像说给自己听,“莫怕,阿静你莫怕,我定会护你周全。”
“那时你都不认得我,怎么护我周全?”才哭过一场,女郎声音里带着浓浓鼻音,“你又骗人。”
下巴抵着她发顶,林建军呢喃低语:“我几时骗过你?”
裴静文轻哼道:“我才不喜欢那脚链。”
林建军愣了瞬,随即莞尔道:“没关系,我喜欢就行。”
“林三,”裴静文挣脱青年怀抱,仰头看着他,“五石散该怎么戒?”
林建军神情凝重道:“前朝五石散盛行,亡于此物者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富商巨贾,几乎未有戒断先例。”
裴静文皱眉道:“意思是不能戒?”
林建军问道:“二姐可有对策?”
裴静文摇头轻叹。
林建军沉默半晌,说道:“我给许太医下帖子,请他明日过府一叙。”
将军宅前院书房,侍立门口的仆童见侍女捧着托盘走来,连忙推开房门。
“让尘一向居梁国公府,今日怎邀老夫在此相见?”许太医年近花甲,两鬓斑白,两眼却是明亮透澈,不似寻常老者浑浊,“可是梁国公不许让尘装病告假?”
侍女奉上冰凉酥山和水果点心,颔首退出书房。
林建军笑道:“再有几日便是半月田假,晚辈何用多此一举。”
许太医问道:“那是为何?”
林建军斟酌再三,说道:“前些日子晚辈闲来无事翻阅药王生平传记,其中提起药王极恶一方,名曰‘五石散’。”
“晚辈忆起少时所读史书,前朝许多服用此物的王侯将相皆病痛缠身、英年早逝,遂心生疑惑,特请先生赐教。”
许太医吃着酥山,直白道:“恐怕让尘不只疑惑这么简单。”
林建军哂笑道:“晚辈自知福薄,岂敢以身涉险,先生多虑了。”
“汝弱冠之年服紫配金,何来福薄戏言?莫要说笑。”许太医爽朗大笑,“也罢,老夫就当让尘求知若渴,与汝浅谈一二。”
“相传这五石之方出自天汉朝医圣之手,早已失传。现存五石散有二方,一为东周小仙翁所记,二为前代医家所载。”
“两方五石略有不同,药性却是如出一辙的燥烈,服用后使人身燥体热,不惧严寒,误叫服食者以为身健体壮更胜从前,实则内里严重亏损。”
林建军不解道:“既如此,为何前朝名士还对五石散趋之若鹜?”
许太医说道:“五石散药性猛烈,且有致幻之效,惹人沉醉痴迷。”
“服用后需及时饮用大量凉水,再辅以冷水沐浴、行走发散将那股燥热散出体内,否则恐有暴毙之患。”
“至热至寒之下,服食者脾胃肝肾受损,成日里萎靡不振。若要恢复精神,唯有服散可解,如此循环往复,最终成瘾。”
说到这儿,老者长叹一声:“这便是五石散狠辣之处。”
林建军忙问:“五石散可有解法?”
许太医缓缓摇头:“若有解法,药王何必说出那句‘遇此方,即须焚之’。”
林建军又问:“先生可有办法使服食者戒断此物?”
许太医抚须道:“想戒之人自然能戒,不想戒之人强求亦无用。”他话锋一转,“让尘既信任老夫,还请那人出来一见。”
“先……”林建军才开口,便被老者打断。
许太医无奈道:“总要见过人,把了脉,才好开调养脾胃肝肾的药方。”
许多年前上禁毒教育课时,陈嘉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服毒成瘾,沦为一个遭人唾弃的瘾君子。
想戒吗?自然是想的。
每次发作起来,对五石散的极度渴望控制全身心,让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撒泼打滚,痛哭流涕,丑态毕露,只为求那短暂欢愉。
那人要她臣服,阿荒半途而废。
她戒不掉,没人帮她戒掉。她想戒掉,她想当人,不想当被毒瘾支配的牲口。
“有劳老先生。”神情恍惚的陈嘉颖尽量坐直身体,慢慢伸出左手。
乔乔掏出丝巾,陈嘉颖说道:“不用了,如此行事既是讳疾忌医,也是对老先生医者仁心的亵渎。”
许太医抬眸看她,欣赏之意一闪而过。
他学医起,便坚信男女之防大不过性命。
奈何世人多被那四字所缚,好些本能活下去的女郎为了所谓男女之防,最终被疾病夺去魂魄。
这样想着,不免生出几分好奇,如此知书识礼、落落大方的豁达女郎,怎会沾染那种东西?
耳畔传来老者连续不断的询问和陈嘉颖有气无力的回答,裴静文紧攥衣裙端坐一旁。
一只温热手掌覆上来,她顺着月白衣袖看去,青年若无其事地扭头望向窗外。
裴静文心下稍安,松开皱巴巴衣裙。
片刻之后,许太医道:“请娘子换手。”
左手寸关尺对应心肝肾,右手寸关尺对应肺脾肾。方才看心肝肾,现在看肺脾肾。
诊过脉,许太医展开银针包,拈着银针在火上炙烤消毒,捻揉进几个重要穴道,又是一番细心询问。
收针后沉思良久,老者最终提笔写下一张药方,严肃道:“娘子病弱体虚,需得徐徐图之,先吃这副药调养肠胃,一月后老夫会根据娘子身体状况重拟药方。”
陈嘉颖行礼道:“多谢老先生。”
“老夫这剂药不过锦上添花,真正的炭是娘子自身。”许太医意味深长道,“此药原温热饮用最佳,于娘子却是催命之毒,娘子切记,待其凉透后服用为宜。”
老者背着手行至书房门前,回头看着身后的青年人,泰然道:“让尘身体抱恙,就莫送了。”
“晚辈失礼了,”林建军明白他的意思,长揖到地,“夫人,代我送先生。”
裴静文下意识左右张望,没瞧见秋棠依,后知后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