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他牵起她的手,“等会儿不用跪,作揖就好。陛下若有话问,你照答便是,只有一点,不要直窥天颜。”
湿热烫意沿着两人紧贴的肌肤传递,冰凉的手逐渐暖和起来,裴静文心下稍安,轻轻应了声。
上场打马球的禁军进士除开林建军,还有十九人之数,足够占据高台显眼位置。
林建军特意落后几个身位,和裴静文站最后一排,互相把玩对方手指聆听圣言。
“尔等方才驰骋赛场,英姿勃发,尽显我大魏尚武精神,不愧为我朝青年才俊,国之栋梁。”
萧渊拱手道:“素闻陛下击得一手好鞠,臣等不过雕虫小技,岂敢当陛下如此盛赞。”
“哈哈哈……”没人不喜欢听奉承话,哪怕是听惯奉承话的天启帝,“我做太子时就爱击鞠,曾奉先帝之命率四人御犁羌十四人,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贺胜得意道:“当年那场马球赛,不才正是四人之一。”
“怪道禁军常以少对多,原是陛下起头。”
“不是我吹嘘,我们要是上十四人,你们恐怕一个球都进不了。”
“少说大话,这只能说明你们常一处玩,配合比我们好。”
话茬子打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些很接地气的话,彻底冲散裴静文初次面圣的惧意。
她和林建军躲最后面玩打手背游戏,两人你来我往,互有胜负。
玩着玩着林建军忽然连胜三局,饶是他收着力,裴静文的手背还是红了一块。
这就算了,他还挑衅地冲她笑。
裴静文哪忍得了这个气,一把攥住他手腕拉到面前,用力打下去。
清脆掌声终结不知发散到何处的话题,众人纷纷侧转身,齐齐看向一直没参与闲聊的林建军和他身边头戴帷帽的女郎。
苏勉挑眉道:“我当让尘家去了,原来是躲最后同小娘子玩耍。”
“我若不传,他可能真的家去。”天启帝玩味地勾唇,“上前来。”
林建军轻捏她被打红的手背,裴静文拇指压了下他的虎口,示意他放心。
她以前见过不少大场面,记忆里的天启帝又温和宽厚,不是什么滥杀之人,她不卑不亢就好。
裴静文镇定自若地行至天启帝面前,和林建军齐身作揖,大方道:“拜见陛下。”
“大气从容,风度高爽,品行甚好。”天启帝面露赞善之意。
华阴公主嗤了声,居高临下道:“不知裴娘子容貌如何?”
“华阴,不得无礼。”天启帝轻声喝斥,实则听不出多少怒意。
感觉到华阴公主莫名的敌意,裴静文微微侧头,隔着纱帘探究地看了眼林建军。
林建军正好也在看她,无声道:“没事,有我。”
他的手抬至半空,还未形成叉手的姿势,裴静文先他一步,淡定自若道:“女儿生于天地间,本就该光明磊落,我以帘覆面并非羞于见人,而是为遮挡尘土。”
说罢,痛快掀起纱帘挂至帽檐后,露出那张经过基因优选、营养学加持的燕妒莺惭芙蓉面。
高台上一众郎君不由自主敛息屏气,生怕惊到才说出一番豪言的绝世佳人。
萧渊对于裴静文的女装记忆还停留在昆明池偶遇那日,那时只觉她飘然出尘,无欲无求,离凡俗甚远。
今日再见,不想她美得惊心动魄,傲骨嶙峋,好似本就从天上来。
华阴公主心中暗暗惊艳,为她容色倾城,更为她那句“女儿生于天地间,本就该光明磊落”。
只不过她面上仍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容貌出挑,胆识过人,奈何选婿眼光不好。”
裴静文悟了,这位公主主要针对林建军,她是顺带的——这男人真是“扫把星”。
天启帝亦愣了瞬,随即温和一笑:“眉目刚烈,极好!傲骨美人配骁勇将军,当是风流佳话,来日定了婚期,我给你们主婚。”
“谢陛下。”
高显忠叹息道:“我愿赌服输。”
贺胜多嘴一问:“什么赌?”
“和大家、公主赌让尘马球场上那般拼命的原因。”高显忠抿唇笑说,“大家言他为小娘子,公主与我言他为赢马球。”
林建军笑道:“其实都对。”
“怎么讲?”
“想赢马球正是为小娘子下的五十文注。”
李敬贞一拍大腿,说道:“果然不是为了劳什子克犁羌右王曲,乐天误我!”
“归根结底还是为讨小娘子欢心。”草圣书帖和画圣之画吸引力太大,天启帝果断下定论,“华阴、郡公,你们不许耍赖。”
其乐融融时,一位身披白色粗麻的内侍啜泣着跑来,默不作声跪倒在地。
华阴公主望向天启帝,众人神色恭顺地低垂着头,更有甚者以袖抹泪。
直觉有大事发生,裴静文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天启帝。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她好像看到这位儒雅随和的天子瞬间红了眼眶。
天启帝神情严峻地离开高台,华阴公主、高显忠、贺胜以及苏勉等人随行而去。
“恭送陛下。”至尊离去,高台上的进士们也都三三两两散了。
林建军放下挂在帽檐上的纱帘,牵着裴静文往回走。
“出什么事了?”
“那内侍是临淄王亲近随从,身披重孝出现在此,意味着临淄王薨了。”
“临淄王是谁?”
“陛下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