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子的话,小子林建军。”
“哪个建哪个军?”
“建立的建,军令的军。”
“为何起这名儿?”
“阿兄八月初一捡到我,说我与这名儿有缘。”
“有缘,哈哈!有缘……”
“男,男女有别,请娘子松开我!哎呀,你松开……你,娘子怎么哭了?”
“救我出去,我要回家……”
“回,回哪儿?诶,娘子别哭啊!”
“将军,将军……”随侍布菜的宫人轻轻推了推林建军的胳膊,“圣人唤将军。”
林建军匆匆回神,茫然地应了声。
天启帝笑问:“想什么呢?叫你几声也没应。”
“在想今天该给裴娘子带玉露团,还是煎肉脯。”林建军编了个借口。
景娘玩笑道:“堂堂紫衣臣,岂缺那点银钱,何不都带?”
“和裴娘子约定好,一天只带一样。”阿静怕吃不了,浪费了。
高显忠打趣道:“从前没看出来,让尘还是个知道疼人的。”
“从他阿兄为秋夫人挖宫里花泥,郡公便该知他如何。”天启帝揶揄道,“今日我做主,带一碗宫里的甜羹给裴娘子,怎样?”
林建军拱手道:“陛下赐食,自然再好不过。”
天启帝摇头失笑,对另外两人说:“过去赏他美娇娘,总是推拒,实在推不过才收下一个,带回家去当奴婢使唤。”
“若非去岁秋狝他说有意中人,差点以为他好男风。”
景娘笑问:“不知裴娘子是何方天仙,竟能入将军的眼,几时带进宫给我瞧瞧?”
林建军作揖道:“裴娘子不通礼数,恐冒犯娘子,还是等她多学些规矩,再进宫拜见各位娘子。”
天启帝讽刺道:“满朝文武,当属你林建军最懂规矩。”
林建军只当没听出这是反话,煞有介事地叩首谢恩:“臣叩谢陛下赞赏。”
天启帝不耐烦地挥手:“吃好了就滚。”
林建军笑道:“臣告退。”
“教坊最近在编新曲。”天启帝叫住行至殿门前的青年,“过几天我让人把曲谱给你送去,你会喜欢的。”
林建军颔首道:“谢陛下。”
天启帝玩笑道:“马球若输了,曲谱要还回来不说,以后宫里再不许演这曲子。”
“陛下放心,臣定不辱命。”林建军深深一揖,“臣告退了。”
含象殿外,身着细麻紫衣、腰配十二銙金玉带的年轻大臣驻足而立。
回望巍峨宫殿,视线好似穿过层层宫墙,窥视到那位明眸善睐的皇妃。
元嘉二十六年入深宫,侍奉过两代帝王的皇妃,看起来竟然比三十有八的天子还要年轻许多,仿佛只有二十五六左右。
王贤妃真的出身太原王氏吗?
拎着食盒的内侍笑问:“将军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你看那片云,像不像少女的侧颜。”林建军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行走在宫巷之上。
内侍抬头看了眼蓝天白云,打趣道:“将军是想小娘子了吧?”
林建军莞尔一笑,并不多言。
他伪造清白身份都不难,何况天子。
假使贤妃真是共和国来客,她会将共和国之事告诉天子吗?
就算不告诉,面对她不老的容颜,天子难道就不会起疑?
帝王遍寻天下、求仙问道都寻不到的长生不老,若在位高权重的臣子身上应验……
林建军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阿兄还是早日归隐,再假死脱身更换身份为妙。
天启十四年二月初六,新科进士名单张贴于礼部南院东墙。
一千两百余人参考,十六人上榜,年年不变的有人欢喜有人愁。
天启十四年二月初九,天子于宣政殿举行殿试,钦点状元、榜眼、探花。
状元崔歇、榜眼杨秉、探花萧渊着红袍打马游街,万人空巷,香囊荷包香花一个接一个砸向一甲进士,其中以迥然独秀的探花郎萧渊为最。
魏人喜宴乐,宴请新科进士的宴乐一场接着一场,闻喜宴、曲江宴、烧尾宴、樱桃宴纷至沓来,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
宴请终归只是少数人的狂欢,唯有进士与禁军的马球赛是所有长安民众都可以参与的盛事。
二月十六,新科进士和禁军将在长安最大竞技场进行马球比赛。
所有在京官员给假一天,想要参与这一盛会的民众也可入竞技场,一睹大魏青年才俊的马上英姿。
“明天就要比赛,你还有心思练新曲?”风尘仆仆的裴静文掀帘进屋,一把抱起蹲在门边迎接她的裴娇娇,“亲亲妈妈的小猪宝贝。”
“回来了?”林建军横抱琵琶,对着曲谱拨弄丝弦,“好玩吗?”
“不好玩。”裴静文挨着他坐下,吧唧亲他一口,“除了永昌县主,不对,该叫她云华真人了。”
“除了云华真人和江阳县主,其他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不过也还好,没人认识就没人打扰,我躲角落里看书,乐得自在。”
“就是道士的吟唱声有点烦人,像几十只蚊子在耳朵边飞来飞去。”
林建军轻笑道:“只有你敢这样讲。”
“对于真正的神明和得道之人,我还是敬畏的。”裴静文有一搭没一搭抚摸油光水滑的大肥猫,“明天马球赛,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林建军不在意道:“年年都是禁军赢,有何可紧张?”
“可我怎么听说禁军去年输了。”裴静文微笑着提醒道,“我花了五十文押禁军赢,你不许输。”
林建军反问她:“知道去年为何会输吗?”
“为什么?”
“因为去年我不在,今年有我在,你那五十文绝对……”林建军微滞,“你只押五十文?”
“我又不好赌,押着玩玩。”裴静文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有时候我真佩服你,长安城墙都没你脸皮厚,”又捏着嗓子和裴娇娇说话,“耶耶脸皮厚对不对?”
裴娇娇应景地喵了声,似乎在说对。
“小没良心的,白喂你那么多肉。”过了几遍曲谱,林建军已有几分把握,合上曲谱,顺手敲了下肥猫的脑袋瓜。
裴娇娇艰难地翻了个身,两只前爪抱住林建军手臂,尖牙擦着他手指啃咬。
“父子反目,多是老人无德。”裴静文说风凉话。
林建军意有所指道:“对,老人无德。”
裴静文微恼道:“滚。”
“不滚。”林建军贴上前蹭她,“明天穿女裙看我打马球好不好?”
裴静文拒绝道:“女裙不太方便,圆领袍不行吗?”
“可是人家想看你穿嘛!”林建军挤开大肥猫,脑袋朝她怀里拱,“前几日才送来的衣裳里有身水红衣裙,就穿那身好不好?阿静疼疼我,疼疼我嘛……”
“你好烦,”裴静文推开他,“我不会盘发髻,要不还是圆领袍算了?”
“桑落她们会,她们给你盘。”明白她这是松口了,林建军立即打蛇上棍,“想不想听新曲?我弹给你听。”
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林建军闭眼拨弦,肃杀之音自他指尖流出,时缓时急,时快时慢,嘈嘈切切,收放自如。
裴静文仿佛看见残阳如血的草原,一位手持长戈的将军率麾下军士大破敌军,意气风发地跨坐高头大马上,睥睨四散奔逃的败寇,掌控全局。
一如弹奏人,张弛有度地掌控着乐曲。
曲终,他缓缓睁眼,问:“如何?”
裴静文讲出她刚才的感受:“我从琵琶声里感觉到你很开心,不是一般开心,是非常非常开心!”
“阿静真为我之知己也。”林建军嘴角慢慢上扬,“此曲名克犁羌右王曲,乃破军中的一篇,”他逐渐亢奋,“阿静,此曲特意为我所写!”
裴静文放下大肥猫,拿过琵琶横抱怀里,笑盈盈道:“那你可要教会我,不许藏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