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静文玩笑道:“你打算只活四十八岁?”
林建军抓住一缕夜风,感慨轻吟:“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四十八岁之后的人生,偷来一天是一天,不比你青春久驻。”
他豁达而又洒脱道:“那时我或两鬓斑白,或成一抔黄土,假如我去后你还未归家,记得给我上三炷香。若我无缘陪葬皇陵,大概会葬于北邙,北邙在洛阳,你不要嫌远就偷懒不来。”
不知为何,听他轻飘飘说这些话,裴静文有点想哭——大概是酒喝多了。
她埋怨道:“今天是我生日,就不能说点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能让她感到高兴,大概只和共和国有关,“听说阿静在共和国很厉害,年纪轻轻就是三级机甲建造师。”
没有人不喜欢听恭维的话,裴静文瞬间神采飞扬,兴奋道:“你怎么知道?”
“阿兄和二姐闲聊时提到过你,我正好在旁边听着,二姐说你还是学生。”林建军含笑道,“还是学生就这么厉害,阿静真了不起!”
“是学生,博士生!”裴静文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博士?类似于国子监、太学的博士?”
“大概不是吧,我不是很清楚。”裴静文挠了挠头,“魏朝的博士应该是一种官职,我这个博士是最高学位,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资格水平认证。”
“能被称为博士,阿静肯定学识渊博,前途无量,奈何命运弄人……”林建军是真为她惋惜。
被迫离开强盛太平的祖国和亲人,自云间坠落深渊,不得不收起锋芒,泯然于众,实在悲哀。
裴静文没好气道:“都说了今天是我生日,要说些高兴的事。”
“阿静,我还没送你礼物。”林建军低笑,盘腿坐起,抽出腰间洞箫。
“我以为漫天星河便是你的礼物。”
“怎好窃神迹作礼赠?这才是我的礼物。”
本该慷慨激昂的曲调与凄凄箫声结合,竟显出几分肃穆的悲壮。
裴静文不敢置信地坐起来,伴随箫声唱出刻在骨血深处的歌词,跟着唱了几句,终是泣不成声,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再吹下去。
“你怎么会这首曲子?”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这首曲子代表了什么?”
“少时阿兄隔三差五哼唱,我便记下了曲子。”林建军放下洞箫,“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只觉得这首曲子新颖激昂,不是国朝曲调……”
“这是国歌啊!这是共和国国歌!”所有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冲破封印,裴静文无所顾忌地哭嚎,仿佛强大的祖国此刻就在身后,给予她任性的底气。
林建军手忙脚乱取出手帕为她擦去眼泪,慌张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吹这首曲子”
裴静文缓过神来,吸着鼻子说:“你不懂国歌对于我们的意义,以后不要再吹了。”
“好,不吹了。”林建军说着便要收起洞箫。
裴静文深呼吸平复心情,学他灌下大口梅子酒,不满道:“不是说送我礼物?礼物还没送就收起箫,不像话。”
林建军失笑道:“我换一首?你想听什么?”
“小夜曲。”
“抱歉啊,我不会。”
“那就月光奏鸣曲。”
“能再换首吗?”
“蓝色多瑙河。”
“阿静,你在为难我。”
这些曲名如此奇怪,一看就不属于大魏。
裴静文歪头笑看他:“原来你什么都不会。”
“是,是是!”忽地想起什么,林建军夺过她手中酒坛,已经见底,“你醉了?”
裴静文拍拍他肩膀,摇摇晃晃站起来,摆手道:“没有,”她身形踉跄,“上次你生辰宴,我喝了整整两壶酒才醉。”
这么一小坛装进家中那小酒壶里,大概能装三壶多一点,看来是真醉了。
裴静文抬起右臂对准林建军,笑嘻嘻问:“想感受袖箭的威力吗?”
林建军头皮发麻,脑子还没想明白,手已经解下腰刀横在身前,做好挡箭的准备。
真是自作孽。
“哈哈哈……”右手垂下,裴静文笑弯了腰,“你看你吓得那样……以前还拔刀威胁我,该!”
趁她笑,林建军三步并两步靠近她,攥住她右手解下袖箭悬在腰间。
“还我!”裴静文伸手要抢。
林建军侧身闪避:“等你酒醒就还你。”
“不行,现在就还我。”
“现在不敢。”
“你害怕了。”
“是,我害怕了。”
“胆小鬼。”裴静文失力跌坐在地,掌心朝上,“还我。”
林建军半蹲她身前,耐心安抚道:“明天还你,现在你拿着不安全。”
“户籍不安全?”
林建军都快忘了这茬,听她突然提起微怔片刻,呐呐道:“户籍在城中,回城后给你。”
“不行,我现在就要。”
“城门关了,进不去。”
“你欺负我。”
“我没有。”
“那你还我户籍。”
“明天,明天我带你回城。”
“你欺负我。”
“我怎舍得欺负你?”
林建军一个头比两个大,带一坛酒给她还允许她喝完,是他今晚做得最错误的决定。
“上马,我带你回城。”
“真的?”
“假的。”此时能让城门大开的,不会是一个中郎将。
林建军干净利落地翻上马,弯下腰双手穿过酒疯子两腋,将人提起来放身前。
来时林建军坐前面挡风,回时裴静文坐前面,宝驹疾驰带来的狂风直挺挺地往她身上砸。
裴静文又困又累头又晕,迷糊间扯过林建军的手环在身前,头朝人怀里拱,嘟囔道:“暖和了。”
林建军心跳骤然加快,小腹窜起难以言说的异样感。
“吁——”他赶忙下马,拉过裴静文的手让她抱住马头,自己则像白日里那样牵着马走。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