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连连追问想来是未将土地公的话听得半句入心。土地公也不恼他,笑呵呵一招手,桌面上便摆满了格式吃食。他笑眯眯对戚亭涵道:“到时辰用膳了,戚公子勿须客气。”
既已知道院中各位皆是来历不凡,戚亭涵便未见太多惊讶,低目瞥一眼满桌丰盛菜肴,道:“当日在大牢里初次见他时,他便说过要护我三世。这是何故?”
“既已知道仙君身份,诸多缘由不妨请仙君亲口告知。事已至此,我想仙君也不会再瞒你。”
心中思忖许久觉得土地公言之有理,戚亭涵这厢才端起碗筷吃起来。过后耐住性子等净玉玦回时,又不知不觉与小妖们打得好关系,听下许多妖生趣事与仙君平日所为,不禁心中更是笃定——即便向净玉玦表明心意也未必能招来唾弃,哪怕净玉玦唾弃或是不接受亦是断然不能从他身边逃走。此生还长,稍加利用戎弱与苍弥之梦,迟早能叫净玉玦动心。
便是下了此番决定,戚亭涵于这山宅中便住得更加舒坦了。家中之事待爹娘消气后再另寻他法找到利好条件与孙家重新建交便可,虽是麻烦了些,但也并非绝路。他每日一面思忖着如何避免两家交恶一面替土地公打理药草,倒是再未念叨起净玉玦。
遂于净玉玦离开后的第五日,戚亭涵正在端着竹筛从后院里出来,那不过是上天去晃了一圈的净玉玦终于在山宅外头落地信步闲闲进门来。前来看病之人见到他纷纷打过招呼,净玉玦随口应付下继续朝里走,便见得戚亭涵回眸瞥了自己一眼晒草去了。
玉子儿一见他立即跑来,高声道:“公子回来啦。”
“嗯。”
“莫须有。”戚亭涵放好竹筛这才叫住他,“我有事同你说。”
净玉玦不经意抚过颈脖仍是有些后怕,遂推诿道:“我有些困倦,稍后再说。”
戚亭涵沉得住气,只是盯着一面朝房中走一面打哈欠的净玉玦未再做声,愣是等到了夜里他又起来。
前来求医之人已然悉数离开,小妖们用过膳正于院中玩耍。睡到酒意又起的净玉玦怀念起先前那杯琼浆这厢出得房门来,路过院中唤来玉子儿煮茶,方又窝进茶棚懒懒斜倚半躺下,半点没有神仙的样子。
对座戚亭涵见他来了,于身旁拿起画卷放在桌上缓缓展开。净玉玦不知他何意,瞥一眼轻声笑了,道:“画不离手,当真是风雅的性子。”
净玉玦不在的这几日,柳之悄悄对戚亭涵道来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仙君的秘密——仙君曾起过要毁画的念头,原因无他,乃是画与仙君魂身相连。戚亭涵便想起那日净玉玦潜入他房中抢画时的模样,大致猜到些许,这厢抬手放于画上,眈眈端详起对面之人的面容,缓缓移动手掌缓缓道:“画上神仙与我有缘,自然是不敢离手。”
骨肉相连之处传来刺痛,净玉玦稳住心神运气加以抵抗,勉强还能佯装无恙笑道:“观画不下手,既然你喜欢又何必做出破坏的举动。”
“正是因为喜欢。”
臭小子,不知收敛。净玉玦暗骂一声,鬓边细汗已显现于烛光跃动之下,被衬出的脸颊看似微微泛起红。
面容之变全叫人收于眼里,戚亭涵知他在忍耐,手掌便忽然肆无忌惮在画像上游走,见净玉玦终于躬下身不禁微微扬起下巴露出笑来道,“你身体不舒服?乃是夜里风凉的缘故?”
净玉玦偏偏倒倒扶着桌子站起身,刚想伸手去抢画却被戚亭涵先一步收走。此番煞气直冲魂里,他再无力支撑爬在桌上心里终是有几分急了:“白开心!把那画……给我烧了!”
玉子儿慌慌张张刚有动作,那戚亭涵便冷眼一横瞪来,道:“玉子儿,你先去休息,他要喝茶我来煮。”
“你……?!”净玉玦一惊,便是立刻明白过来了转头对玉子儿呵斥道,“烧画!”
左右皆不好惹,横竖不敢得罪,玉子儿哆哆嗦嗦不敢动。戚亭涵索性便不再搭理他,细细欣赏起净玉玦此时痛苦的面容来:“净玉玦,你若此时让我高兴了,我便停下来。”
“臭小子……”
他抬手抚过净玉玦脖子上的印记:“那日夜里苍弥对你是粗暴了些,我来替他赔罪。玉玦仙君喜欢哪座庙里的高香,我这便去买来。”
净玉玦火冒三丈,满心寻思着该如何将那画给撕碎,便怒道:“将你的手从画上拿开!”
“你为何要护我三世,我与你前世有缘么?”
“有个……屁……!”
“你若不肯说实话,我便不会收手。”随着话音落下,戚亭涵直接将整个手掌压上去磨蹭,捏起净玉玦的下巴使得他面朝自己,又道,“我想知道你我之间的一切。”
这一掌压得净玉玦吃痛惊叫一声,已是再动弹不得。玉子儿嚎啕大哭着向戚亭涵求饶,引来地公地婆见了眼前情景,亦是各种好言相劝。
诚然,见得净玉玦受苦戚亭涵哪里会好受,可若是不趁此机会追问清楚定是再难让净玉玦开口。他不理任何劝阻,爬上桌子将净玉玦揽进怀中搂着他,低声道:“只这一回,我过后便将画像销毁绝不再威胁你。我亦是不想做出伤害你之事,恳求你,将一切都告诉我。”
“我护你……是因我不慎跌落将你砸死,你前世乃龙王之子……天帝便罚我如此。至于戎弱与苍弥……我也同样不知……与你我有何关联。我回天上查过……并未得出任何结论。你满意了……?”
戚亭涵收回抚摸画像那只手抱住净玉玦,继续问:“你扮做莫须有,又替我疗伤治病,一直以来都在捉弄我?”
净玉玦靠在他肩上无力笑了笑:“倘若我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自称是神仙要庇佑你,你会如何做?”
戚亭涵思量片刻才答:“许是不信。”
“不信事小。你要是将此大肆张扬,或仗着我的庇佑尽做危险之事,那岂不是得累死我。”
“玉子儿,将画烧了。”戚亭涵收紧手臂,轻轻顺着净玉玦后背,“还难受么?抱歉,我以为不会再如此待你了。”
净玉玦斜去眉目睇着玉子儿将画撕碎扔进炉子,一晃指尖添了把火,方才搂住戚亭涵后背,道:“是啊,即便你想也不会再给你机会。”他张开手掌轻轻一按,便施了仙法将戚亭涵困住,脱身退出他怀中五指抓住他下颌狞笑道,“臭小子,早知我便不送你那副画任凭你早早死了算了!没想到今日竟是作茧自缚遭你戏耍。”
试过几下发觉动弹不得,戚亭涵索性不再挣扎,保持着跪坐于桌上的姿势辩解道:“多谢你守在我身旁,今日之事也并非是戏耍于你。”他沉思片刻,想来此时许是表明心意的好时机,便又正视净玉玦的双目,道,“我想弄清楚你我之间的种种,是因为我心仪——”他尚未说完,便见得净玉玦立于桌前以仙法将他拉至桌边。
“今日所言诸事种种本不该叫你知道,不想平添烦恼之心我致始未曾有变。”净玉玦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双手捧于戚亭涵脑边,叹口气道,“我本打算以好友身份伴随你左右,只是想来此路已是不通。当初便不该答应让你留下。”
“你要……作甚?”
“除去你与我有关的所有记忆,我身边的人与事,你都将忘却。”
戚亭涵一听便急得大叫:“这是为何?!我总算知道你是谁了,也想今后与你继续相处,净玉玦你不能抹去我的记忆!”
“这可由不得你。”原本消除凡人短暂记忆这般仙法乃是最简单不过,不知是何缘由,净玉玦却忍不住看向戚亭涵的双眼将过程放慢许多。戚亭涵拼命想挣扎却又动弹不得的惊慌模样映在他眼里,道不明究竟该如何言喻。他只是低声念着法诀,“天道无尽,神灭太极,心障心魔,大化归自然。”
“别别!你不能这么做!净玉玦你住手!我恳求你,我求你了净玉玦,我不能忘我不可以忘!别念了,别念了……!我心仪之人是——”
“忘。”
戚亭涵那张惊惶无措犹带泪光的脸,终是彻底平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