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娘想说,他毕竟是无辜的,衡遇也是被受侵害的无辜者,你不可以异样眼光看他们。”
“毕竟是皇室血脉,留他一命,留他平安喜乐便可。”
平安喜乐,那孤呢!
困扰的噩梦再次袭来,谢知珩咬牙想抑制,但浑身颤抖,握朱笔的手指也抖得不行,几乎要在奏折上画下重重一横。
涌上的怒与怨充斥全身,朱笔往地上一摔,又起身太快,猝不及防,手旁的糕点被牵扯,摔落在地。
“啪!”
碟碎的声音太响,震得宫内几人匍匐不敢,在谢知珩重怒之下,连声音都是错误。
除一人。
方被抱进的谢以楠本就惊吓未去,又遇谢知珩生怒,父亲通红极怒的眼眶,虽没看向他,却也如恶鬼般害怕。
“哇呜呜,不要、不要父王!”
谢以楠哭着缩在奶姆怀里,双手捶打,不愿让李公公抱他。
李公公眼露无奈与退不去的担心,既想安抚小殿下,又想去瞧瞧谢知珩可否受伤。
“先抱小殿下下去吧。”
李公公摸了摸谢以楠的发顶,慈善和蔼的笑意,与刻意捏造的丑角脸,倒是让谢以楠不再哭。
等人不在,李公公走到谢知珩旁,端来浓茶,让谢知珩稍微缓缓。
“今日的龙涎香,燃得不太够,让殿下受惊了。”
李公公亲自去点,无色的香云此刻化形般有了实质,浓郁地欺压指尖,又似薄纱般笼罩谢知珩,将他拉入看不清的迷雾中。
这纱般的烟云,倒让李公公想起几日后的游街。
“新科状元已出,过几日便是游街夸官。本该钦点后就进行,可殿下仍在病中,便迟了几日。”
“等游街夸官那日,淮阳巷该有多热闹。”
谢知珩点点头,方想开口,控不住的咳嗽又起,一声又一声欺着他哑痛的喉咙,唇瓣也干白。
二十三年的游街夸官,该是熹始帝这二十几年里最宏大,也最热闹的一次。
虽迟了几日,却让礼部极尽全部之力,连素来喊穷的户部也不曾堵礼部尚书的条子,盖章盖得极快。
大盛建都才三百多年,历经帝王无数,科举开恩许久,可连中大/三/元的学子却只三位,还得包括今科的这位。
文人为此,莫不欢喜,群臣也百喜。
这月乔尚书都少骂人几句,御史台上参弹劾的折子都少。
一洗自熹始十九年来,萦绕在大盛的衰气,也让谢知珩的威望更胜。
太子监国期间,便有高中大/三/元的学子,若是登基,那可莫不敢想!
太子乐,文官喜,百姓为之皆欢,人间热闹非凡。
淮阳巷建有二楼的茶馆酒楼,甚至花楼里,都没了椅子。欺欺压压,挤了不知多少人。
人太多,哪怕身为太子的谢知珩,也只占了那一小方雅间。
其余雅间,都是以六部、三省为点,聚了不少官员,只为目睹这百年难一遇的游街夸官。
“辛苦兵马司了。”
谢知珩轻笑,锦帕捂着嘴角,抑住将出的咳嗽。
他可不能,在这个关头,害人兴致。
堵得太紧,喉咙止不住的痉挛,腹中犯起重重反胃,要吐不吐,难受得厉害。
谢知珩死死咬住唇,不让其散出。病白沉暮的外相,瞳眸通红,抹了层脂粉在眼角,又因泪而扩散。
“殿下!”李公公搀扶着他。
谢知珩全身无力,手紧紧握住木栏,压在其上才不至于跌落地上而凌乱崩溃。
眸眼远望,耳旁的欢呼声不绝,往日里矜持、克制自我的官员此刻丢了礼数般,挥舞手中绢花。
诸府上的女公子着日常出门惯用的男装,绸缎扎成的花枝已藏不起,没等人来,就抛掷下去。
绢花与花枝,为那位状元郎,铺就一条花团锦簇的花路。
花楼处的女儿家也不甘落后,血色细纱从高楼垂下,因风而起,在人眼前飘逸,或堆积在掌心,弱弱似水,好似难以紧抓。
可若有人伸出手,只轻轻一扯,便是一段露水佳缘。
他们在欢呼,他们在欢喜,为新科状元而雀跃,也为他造就一场锦绣前程路。
“咳咳!”
撑不住,谢知珩跪落在地,上身弯曲,抵着膝盖,重重咳嗽。
一道又一道的起,始终不停,似要让他将五脏六腑全咳出来似的。
李公公在旁手足无措,只得捧着茶壶与杯盏,递给谢知珩,让他稍微缓缓。
热闹非凡的花街,与死寂沉沉、莫不敢言的东宫。
困受病中,而走向暮时的统治者,与他那兴兴向上的王朝,看得见的繁华与盛世。
只叹,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