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砖比冻硬的泥土还要冷,我一声不吭硬生生受着。
他无奈地垂下手。"大殿下,你先起来,卑职为你通报。″
我一动不动,直挺挺跪着。
他去了又回。"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大殿下你还是走吧。"
我保持不动,声音低低:"请——告诉父皇,我要谢罪。"
黑色皮靴在我面前站了一站,快步离开。
好冷啊,是不是又下雪了。地面硬梆梆,冷浸浸,寒意从膝头窜上来,一会儿就传遍全身。我盯着地面,身体难以克制地打哆嗦。
睫毛都冷得颤抖。微颤的视线里,又出现那双皮靴。
肩头略略一沉,一件赭红色长外帔搭在了肩上。
我身子颤了颤,像只受惊的兔子,外帔从肩头滑落。他的手尴尬地停住。
顾不得看他,我直着嗓子喊:"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他拾起外帔,再次披到我肩上。
我没再躲避,继续跪着等。他也没走开,静静立在一边。
头顶落下细细的雨丝,夹着小小的雪屑,湿漉漉洒了一地。
终于,殿内走出了一个人。是那个老黄门。冻僵的视线瞬间回暖,我惊喜地望过去。他走到我跟前,皮笑肉不笑地说:
"大殿下,进来吧。″
我急忙站起,但双脚像结了冰,一迈步就软下去。侍卫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我嘴唇蠕动一下,犹豫着是否道谢,他迅速从我肩上抽走外帔,一声不响拉开和我的距离。
我原地怔了怔,紧跟老黄门身后,迈过门槛的一霎那,余光瞥见一道硕长身影,赭红的外帔垂在他身侧,好像浮在天边的一抹霞色。
父皇的寝宫好暖和,暖暖的热气里浮着隐隐的香味,从四面八方围住了我。麻木的手脚慢慢复苏。
抬头,撞上父皇的视线,我的身体又冰了一瞬。
父皇坐在上方,皱着眉头,俯视着我。
“父皇,儿、儿——"恐惧涌到喉间,我的声音猛地卡住。
太傅教过,得说儿臣。
“你,来做什么?"父皇的声调缓慢低沉,含着股威压向我倾来,就像,头顶慢慢聚集的雷云。我缩了缩身子。
是啊,我跑来做什么?我,我该说什么?
我的手笼在袖中,越攥越紧。"父皇!对——对不起!"我冲口而出,全身俯倒,额头碰到地上。
殿内顿时安静了,父皇好像也懵了。他没说话,我就继续说:
"儿对不起你!儿——是儿臣!都是儿臣的错!儿——臣让你丢脸了!"
“谁说——你丢脸了?"父皇声音不疾不徐,沉厚中凝着丝怒意。
"因为——女娘死了!″我痴愣愣冒出一句。
"是我!是我不对!因为我是傻子!父皇!我的错!都是孩儿的错!孩儿是傻子,贾家女娘就没了!都怪孩儿!"我说不下去了,只会不断地道歉,叩头。
"对不起!对不起!″
气氛十分安静,内侍宫女们都屏着呼吸。
“是有人,责怪你了吗?"
父皇紧皱着眉,表情看来比方才凝重,我的嘴角微微颤抖。"没人!没人怪孩儿!可是——孩儿知道!孩儿的错!”
"要没有孩儿……孩儿……″我声音不知不觉嘶哑,一颗泪珠滚出,顺脸颊滑下。
气氛依然静止的状态。叩头的间歇,我望见父皇的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半藏在眼睑间的瞳眸,幽深得像冰下凝滞的鱼。
他第一次,向我招了招手。"来。″
心跳加快,我挪近几步,又拜一拜。.父皇紧紧直视我。
"是不是有人,叫你来求情?"
一瞬间,他眸底射来的锐光,好像乌云间劈过的闪电。
我怔了一下,好像被电光晃了眼,口气迷茫而困惑。"孩儿——来谢罪的……″
父皇脸色严峻,好像所有神情都静止了。
“父皇给儿定了亲,应该谢恩;昏事没了,孩儿就得谢罪。"我害怕起来,声音怯怯的,但鼓足了劲,一口气说着。
父亲一语不发,视线凝在我面上,静静看了好久。手心都在冒汗,我害怕得一度想逃走。
突然听到父皇叫了一声。
“阿硕!"
像吐气一般,轻轻说出一个名字。
我保持着跪伏的姿势,老黄门细声提醒:"大殿下,陛下叫你呐。”
对了,硕是我的名字。我都忘了。我直起身体,泪珠又往下落。我慌忙半低头,不敢吱声。
"阿硕,近来。"
我又往前几步,依然跪着。再近就碰到父皇的膝盖了。我有点慌张,父皇会不会怪我无礼?
父皇忽然伸出手,一只大掌拂在我脸上,轻轻为我擦去腮边的眼泪。
我几乎惊了,父皇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不怪硕儿。”
我张大眼,不敢相信。
父皇的嘴角一松,一道柔柔的弧线划过。父皇在微笑。
是的,我没看错。父皇刚刚,微笑了下。
他的手还停在我脸颊边。
“你虽然天生痴傻,但也,天性纯良。”父皇点点头,"你没有错,不用谢罪,也不要道歉。”
眼睛蒙上盈盈水光,我呆呆凝视父皇。淡淡笑意从父皇眼底,嘴角,一闪而过,只在刹那间,神情又绷回原来模样。
“贾诩教女无方,有辱皇家,我已将他全家下狱。此事与你无关,休听他人胡说。"
父皇轻轻挥动袍角。我弓起背,伏身一拜。“父皇,儿——硕儿,回去了。”
我跟着老黄门往外走。踏出宫门的一刻,他倏然转身,略带深意地一笑:
"大殿下方才垂头暗泣的模样,真是与当年徐美人——有九分相像呐!"
我傻乎乎"哦"一声,不明所以。
“徐美人是谁呀?”
(待续)
(2024年1月10日11:38独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