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纳博士他们回去的之前,艾德琳特意请了半天的假,只带着黛比和卡尔去了科技馆。他们体验一个个科技小游戏,看宇宙大爆炸的短片,最后坐在台阶上吃着冰激凌。
卡尔很开心地看着相机里自己的每一张炫酷照片,黛比则问艾德琳,“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利普说你并不相信这些。”
“他说得不全对,你知道布鲁诺吗?”艾德琳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地吃着一只冰激凌了。
“被教廷烧死,以身殉道的布鲁诺。”
“对,从我们现在的眼光看,他所捍卫的也不完全对。所以,利普说得也不全对,我并非不相信物理学,我只是觉得,物理学可以走得更遥远,或者说,我更相信那个遥远的物理学。”
黛比听得云里雾里,她觉得物理学太过于遥远,她更愿意观察人类的心理世界。当然,这也是一个极其复杂微妙的领域。
吃完冰激凌后,艾德琳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离开了。
她或许早就留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只是她不愿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做除了吃一口冰激凌以外的事情。
谢老师看着离开的背影,“什么才是真正的遥远呢?过去,还是未来?”
艾德琳同样没有去机场送别,无论是莫尔斯兄妹和彼得,还是加拉格一家。
飞机起飞时,她正在会议室里。等飞机落地,孩子们重新回到南区那所不再破破烂烂的房子,黛比亲吻着许久未见的利亚姆,卡尔把小鹦鹉桑尼放在肩膀上时,艾德琳依旧埋首在办公桌前。
舒念安出差回来,临时回集团拿一份文件的时候,从楼下就看到那一层孤零零亮着灯的办公室。他有些欣慰,那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半个徒弟。他也有些失落——艾德琳志不在此,也远不在此。
他敲响艾德琳办公室的门,“怎么就留了你一个人?”
“我在隔壁商场吃了饭偷偷转回来的,否则我不走,他们也不敢走。”艾德琳恰好整理出一份材料,她指着面前的椅子,“正好和你商量一下,N市分公司的事情我的方案已经好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还有,你们那位公共事务部的孙经理,他今天上午嚷嚷着要打辞职报告,我明天会让科林去问问,他还打不打。”
舒念安已经不需要再去仔细看艾德琳经手过的东西,他大致翻了翻,“没有什么是等不到明天的,就算地球毁灭了,也不赶在这一刻。你现在搬回一开始的地方,生活起居还方便吗?”
“浪费我的心血。”艾德琳很想翻白眼,那可是她领着一帮员工拼死拼活熬出来的成果,“加班费你记得及时审批,除了我,谁给你白干活。”
舒念安自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吝啬,他内心决定不当个扫兴的人,但开口却是扫兴至极的话,“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习惯吗?”
艾德琳是真的翻了个白眼,“我赶紧处理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早点回我的芝加哥,行了吧?”
“没有没有,你在这里我乐意至极。”舒念安笑呵呵的,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捅心窝子行为,“林樾庭说,你让他华国新年后辞职回林家,你都安排好了?”
“我做事情,你和你妈都放心。但你既然说到这个,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你要有心理准备。”艾德琳看向一直坐在沙发上的何秘书。
何秘书朝两位点点头,“我在外面看着。”
在开口之前,艾德琳从抽屉里翻出一支烟递给舒念安,“知道你现在愁的也需要抽烟了,想当年你可自豪了,烟也不碰、酒也不沾,清规戒律守的比出家人都好。”
舒念安自己点起烟,“我那时候多少也算是不当家不知油米贵,真到了我顶上家族头把交椅的时候,才知道我父亲看似平和,其实很难。”
“那你母亲呢?我在你家的那段时间,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小孩,她对黛比很好,连卡尔这个猫嫌狗厌的年纪她都喜欢得很。”艾德琳看着淡淡烟圈里的舒念安,“舒先生,我们认识时间也挺久了,说起关系,在这里在商场上,你是我最尊重最信任的人。我很抱歉要这么说,也很冒昧,但是你考虑结婚生子吗?”
舒念安被一口烟呛得咳嗽,可艾德琳却没有给他递杯水的自觉性。
艾德琳依旧说着,“我在调查林家的过程中发现,你的外婆是死于乳腺癌,同样,她的几位女性亲属也同样有这样的情况,包括,你的表姐,也就是托马斯的妈妈。她去年去A国动的手术,主刀的医生我有缘见过一次,当时她还叫艾迪森·谢泼德。总之,你表姐的手术很成功,但是——舒先生,你的母亲——从遗传学来说——”
“这是什么意思?你可以查到这些?还是说——不对,这不对。艾德琳,这是什么意思?”捏在手指的烟已经烫着他的皮肤,可舒念安竟毫无察觉。
“突然重大改变的背后,都是有原因的。舒先生,你母亲,林禾女士,曾经和我提过。你们这样的家庭,是必须要有合理的继承人的,你的二弟舒思和,我并不觉得他是个合适的对象。至于舒然,他是回避型人格,他自己都回避的事情是不会让下一代也参与其中。如果从现实角度出发——舒先生,你并非一个不好的累赘的婚姻对象,我想,也一定有你合适的人选——我知道这样很不妥当,尤其是我说出这样的话,但对不起,我答应了林禾女士替她向你提到这件事。”
舒念安的烟抽了一只又一只,也许此情此景,他应该回马灯一样地想起自己曾经交往过的诸位女友,或者近几年长辈撮合过得女士。只是,他无心任何事情,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场景——
他很小的时候,老二舒思和不知道哪里买回了一只兔子。老二把兔子藏在家里,直到兔子把妈妈的旗袍啃坏了大半。他和老二一起挨了顿父亲地揍,心里委屈得很。他躲在当时老宅的院子里独自委屈着,却不经意间发现,妈妈正偷偷坐在那里烧着旗袍。
后来长大了他才意识到,那些旗袍是自己早逝的外婆留下的。而母亲在这个家里,很多时候也只能偷偷找一个角落来独自掩埋情感。只是同样随着年龄增长的,还有遗忘。他像每一个男孩,在成长后,将母亲作为女性的不易轻易地遗忘。
终于,烟盒空了,艾德琳庆幸里面原本就不剩多少。
舒念安眼睛有些微红,也许便是被这些烟雾熏得,“艾德琳,谢谢。我会同我母亲好好谈一谈,这是我们的家事,又拿来麻烦你很不应该,但是,谢谢,我母亲没有女儿,甚至没有女性的晚辈,有些话她只能同你说。总之,谢谢你。”
他就这样一遍遍地说着谢谢,说到艾德琳的眼睛也开始变红。
还是等在外面的何秘书实在觉得时间太晚了,敲了敲门。
舒念安这才重新理好头绪,但临走时,他忽然也很冒昧地问了艾德琳,“你知道,因为我这些乱七八糟不省心的亲戚,我年轻的时候很抗拒婚姻,后来因为姑妈的事情,加上现在这个年纪,我看得也淡。我不能说为了结婚便去结婚,这样太草率对对方也不公平,但我会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情。只是,艾德琳,我听说你有了交往的对象,算是你的同龄人。我很好奇你会选择婚姻,选择生儿育女吗?”
“婚姻我不知道,子女的话,我很确信的是,我无法生育子女。”艾德琳非常迅速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为什么?”舒念安再一次震惊,“你这样的观念,替我母亲劝我结婚生子?”
艾德琳笑着,看在舒念安的眼里却凄惨得可怕,“我也是知道这些的,我也是喜欢这些的,但我不能,这就是事实。”
艾德琳怎么会让自己这样的一具身体,携带着这样不确定基因的身体,通过生物遗传给她的子女?
这些恐惧,这些未知,这些压力,为何要以爱之名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