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安闻言,心中一动。他虽笑着,那双眼睛里却藏着锋芒。这人好生奇怪,身法却是极佳的,单就方才那几招,让她有些蠢蠢欲动。
说到这,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沉安同门师兄对此有极大的怨念。沉安她往年就喜欢拉着同门的师兄师姐比试。起初大家还没太当回事,但没想到沉安的成长那是相当迅速。不过短短一年,便能将他们按在地上摩擦。或许一开始还有不服,譬如这位师兄。但打着打着,最后大家纷纷选择绕着她走。要说还有不服?那叫虚心求教!这位师兄如是说。待同门没人愿意同她切磋后,沉安就缠上了师父。她自然是打不过的,但方承意每日被缠着也实在是烦扰,于是找了个借口游四方去了。以致道观内的师兄师姐们不堪其忧。后来的后来,就连方承意,若是要想赢沉安,也不得不用上八分力。
现如今这个场面,反倒叫沉安有些兴奋起来。
“未言自取,即为盗。若是不偷不抢,又何必趁夜。”沉安嘴角勾起一笑,立腕起势,扬剑而上。
季时一惊,忙抬扇格挡:“姑娘,这本就是我们万尘阁的东西,你们藏剑山庄这是什么意思?”嘴上仍是调笑,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开始疯狂骂陆丰铭。方才那些人已将他的暗器用得所剩无几,这藏剑山庄的小姑娘还不下死手,最后还要靠他补刀,这不知道这是谁家的……思绪到此一顿,扇面已破一角,那柄剑正横在他的颈侧,只要一动,就算是陆老板也只能给他挖个坑埋了。
等等?廊下那人莫不是陆丰铭?
那这姑娘,莫不是他的人?
季时气极反笑,他在这受困打斗,他陆老板倒好,在下面安安稳稳站着也就罢了,还给他整这一出。
“陆老板,戏若是看够了,不妨同这位姑娘解释一番,好叫将这剑收回去。毕竟剑也不长眼啊——”季时抬起眼皮,高声拖着长音。
陆丰铭?沉安眨眨眼,向檐下望去。亭如荷,苍如松,那人仍披着青色外袍,嘴角含笑,可不就是他。
一个腕花收了剑,陆丰铭已然跃身至旁。
“可有受伤?”陆丰铭温声问道。他并没有问她怎么在这。
沉安瞧着他依旧皎白如玉,笑意盈满,并未受伤的样子,便也放下心来。轻摇摇头,笑回:“不曾。”
季时刚要开口,又悻悻闭上嘴,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手握扇柄翻上一圈,不紧不慢摇着,唇角勾起一道恶劣的弧度。
陆丰铭垂头,轻轻放缓呼吸,笑意晕开:“可有尽兴?”
沉安眼睛一亮,转头看了季时一眼,又回头抬眼看着陆丰铭:“自然。自我进京后,还不曾这样比试过。”
帷纱随风卷起,柔柔擦过鼻尖,陆丰铭心下一颤,抬手替她将纱拢了拢,柔声道:“外面风沙大,先进屋吧。”
言罢,手轻搭上沉安的小臂,引她自檐上落下。
季时眯起眼,抽了抽嘴角,见陆丰铭确实没有接引自己的意思,暗自咬牙,径自跨过躺倒一地的黑衣人,顺着还未关上的门缝,溜进室内。
阿礼见他进来,便侧身将门关拢离开。
季时找了个位置翩然坐下,将扇一收,挑了挑眉,含着三分怒意,说道:“陆老板,这你就不厚道了吧。自己在下面看戏,拿我当免费打手也就算了,给你的小情人做免费练习木桩就太过分了。”
陆丰铭斟茶的手一顿,脸色不变地将茶杯置于沉安面前,在她侧边坐下。敛下眼,斟着茶:“注意你的言辞。况且,我看不见。”
看不见,也就瞧不了戏。
他那眼睛难道不是个摆设吗?有没有不都一样?
“好好好……”季时支了条腿架在椅子上,点着头,折扇又顺着敲了敲桌子,“那我这不至于连茶水也没有吧?”
沉安随手摘下帷帽,将茶水一饮而尽:“谢谢。”
“不妨事的。”陆丰铭又为沉安斟上一杯茶,“阿礼,给季公子上茶。”
阿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双手带血,拎着一个烫金茶壶,取出一个茶杯,为季时倒上了一杯,拱手就是一礼:“季公子,请。”
季时看着沾着血的茶杯抽了抽眼角,但瞧着阿礼一副正礼的模样,一时间竟是无气可施。
陆丰铭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面向着沉安,笑说:“这位是万尘阁的季时,季家三公子。平日惯用蛊毒暗器,以奸诈浪荡闻名。”语罢,微侧向季时,手示意向沉安,“这位是沉安姑娘。”
季时气极,拿折扇指着陆丰铭:“不是,陆老板,哪有你这样介绍人的?”随后利落将腿一放,起身朝沉安便是一拱手,“万尘阁季时,莫听陆老板胡说,在下素来为人正直,今有幸结识沉姑娘。”
沉安立身回礼:“沉安,不过是一名剑客。季公子,幸会。”
陆丰铭身子向后仰了仰,吸了口气,抖抖袍袖,并未说话。
“啪”——季时又将折扇打开,眯起眼饶有兴致打量着沉安,笑说:“姑娘生得妍丽,剑法也是极其精湛,瞧着像是藏剑山庄的功法。可季某却不记得曾在山庄见过姑娘……不知沉姑娘师承何处啊?”
陆丰铭品着茶,微微皱眉。
“家师……名唤方承意。”沉安抬眼看他,笑,“季公子可是熟识?”
“哈哈哈哈哈哈哈——若是方兄,倒也是不意外。”季时撩了袍子坐下,放声笑着,“熟识谈不上,打过几架罢了。”
“怕不是单方面被打。”陆丰铭喝着茶,以杯掩唇轻嘲。
“我发现你今儿个怎的?吃火药了?总和我呛着。”季时眼皮一跳,真是疑惑了,“说我一句好听话会丧命吗?真是,这谁不知道,藏剑山庄少庄主方承意,曾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少年英才,名满江湖。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我自认还是不够格的。”他撇撇嘴,向陆丰铭翻了一个白眼,转而又向沉安投去好奇的目光,“不过,可惜后来人离开山庄之后,便不知所终……倒没想到他又开始收徒了。瞧沉姑娘这身法,还真是后浪推前浪啊。”
“季公子谬赞,沉安方才不过是占了时机的便宜。”沉安向季时举了举茶杯以示敬意,“若是有机会,希望下次能再与季公子比上一场。”
季时收了扇,笑叹:“沉姑娘当真是个妙人。那就说好了,下次咱们一定要好好比上一场。”
这厢刚落着话,阿礼便从后堂出来,这回净了手,还揣着一个木锦盒子,端端放在季时桌上。
季时挑挑眉,扇柄敲了敲木盒,盒盖被瞬间弹开,盒中含着一块翠白的玉牌,其上的纹路暗涌,似有金光荧荧。具体还未叫人看清,季时便又将盒子盖上,收进袖中。复笑道:“陆老板果真是言而有信。”
“我对你们的争端毫无兴趣。”陆丰铭轻笑,又添了茶,“我一生所求不过是‘平安’二字。”
“谁又说不是呢。”季时站起身,拍拍外袍,从胸前取出一封信件,轻置于陆丰铭桌前,“但世人多为人、财、名而亡,不过是寄希望于丧命的不是自己。”
陆丰铭不置可否。
“好了,我走了。”说着,季时又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沉安,“也希望陆老板能一直保守本心,得偿所愿。”
“沉姑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