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宗界内。
幽暗的乡道偶有毒蛇蝎子一类的生物大摇大摆地爬过,声音悉悉索索。一位身裹绯色斗篷的女子坐在砖瓦房顶上,抬头仰望星云。
她的眉目生得极其明艳,无须多余的一举一动,甚至无须施粉黛,都颇具妩媚之姿。眼尾上挑,尽显凌厉之姿。
裴域身穿重甲从天而降,脚尖轻点落在阮斋澜的身边。
“二十八蛊虫的解药拿到了罢。”阮斋澜并未看他,仍是抬头仰望远处的楼阁。
一盏雪青色瓷瓶递过来,在她伸手接来之际,裴域顺势将手臂向上一提。
她接了个空,但并不恼。反而笑道:“怎么?让你去偷解药,怕被发现砍头啊。”
阮斋澜笑起来如同一朵含苞欲滴的芍药忽得放开桎梏展现内在的花蕊。
裴域见她神情,一时间竟然怔了怔。而后他敛目道:“毒宗每年制作的二十八蛊虫解药都有一定数量,少一瓶便会少一人生机。”
“死的都是无名小卒罢了。”阮斋澜道,“为毒宗苟活,本就不是什么善类。”
“今年,那位安插在琴宗的细作就要回来复命了。”裴域提醒道,“宗主肯定会发现数量有变。”
阮斋澜用手指卷着发尾,“那便发现罢。”
“作为护法,总不能连点障眼法都不会吧。”她转而盯住裴域,拍了拍身旁的房顶砖瓦,“站着干什么,坐下啊。”
二人自小在毒宗长大,阮斋澜见他如同照镜子一般。裴域的心思平时就写在脸上,自然于对方了如执掌。
阮斋澜知他在担心自己。
她并不是阮冽的亲女儿,而是他在中原某地路过捡到的小乞丐。不是他善心大发,只是无父无母,了无牵挂的人最适合为毒宗卖命。
裴域的父母都出身毒宗,阮冽见他心性稳定便也将他留于此地,一路升至护法之位。
一坐下,阮斋澜便偏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指尖有些薄茧,裴域宽大厚实的手掌摩挲着她的下巴,轻带着力引导着让她直接躺在了腿上。
满天辰星照得夜空透亮,月的辉光映照远方净土。“很美的天空,但不知道还能看多久。”阮斋澜闷闷道。
裴域蹙眉:“说什么呢。”
“宗里的无名小卒若是出了差错,宗主心情好说不定还会放一个生路。”阮斋澜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俩要是出点什么问题,说不定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裴域沉沉道,“不会——”
阮斋澜抬手揉了揉男人的耳垂,打趣着他:“这可是你说的……但是我让你偷解药,你却连掩盖我的障眼法都不用。”
“诓你的。”裴域深呼一口气,面上骤然生起的粉红自耳根漫到脸颊。不由分说地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够了。”
“为何,”阮斋澜撑起身子就要起来,却被裴域眼疾手快摁着肩膀又压了下去。
“不可以这样。”裴域羞愧地不敢瞧她,转而将视线也移至远处的楼阁之上。
毒宗地界大,屋檐在眼前层层叠叠。似乎永远看不到未来的尽头。只有头顶永远不可触及到的,广阔的天空。
裴域小时一直在恨着父母,他们解开二十八蛊虫出宗门得自由后,便将年幼的他抛弃在了宗门。在这弱肉强食的毒宗内,他受尽了屈辱与折磨。
后来,人的心性是会变化的。他似乎也在这漫长的炼狱中磨平了棱角,到成为阮冽护法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享受将弱者践踏在脚下的快感。好像,对父母的抛弃也不那么恨了。人只要有了其他远处的追求,过往便会如同浮云一般消散。
他按住阮斋澜的手,在那涂了胭脂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
毒宗议事堂内,六名在天下颇负盛名的毒师齐聚一堂。
毒师张霄摸着下巴的小胡子,饶有兴趣地目视眼前宗主护法裴域。
明日,便是苏渡棠二十八蛊虫期限的最后一日。平时闭关不出的毒宗长老都挑了今日出山提前祝贺阮冽得天下神器。
他们的长老权杖上镶着昆仑山的灵石,萦绕在周身的至纯灵气已被自身毒宗特有的运灵之法染得浑浊不堪。
若是被温凌云瞧见,他一定会道之暴殄天物。
“我说,那护法对我无半分敬意。”张霄啧啧摇头,“阮宗主,你是不是在身边养了颗火药啊。”
裴域的胳膊上缠着几条小白蛇,与他强劲有力,肌筋贲张的身形格格不入。他在察觉到这老头的目光后,视线便一直怒目圆睁地剜着他。
阮冽冷笑道:“将他送去你那儿好好教育一番,如何。”
“裴护法对我忠心耿耿,自是对你这外人没得好意。”他转而道,旁人才知方才之话只是一方玩笑,为的就是压一压长老会一直以来的气焰。
毒宗之内高手如林,阮冽之位人人都尽想得到。不能说是岌岌可危,只是这微妙的平衡快要被打破了。但又不愿意撕破脸,弱一点的巴结一下,强一点的话里就带着点觊觎之意,混乱着也就过去了。
毒宗依附着现天下第一宗门剑宗,毒宗之人都没将逐渐没落的琴宗放在眼里。
议事堂一阵阵的哄堂大笑,傲慢至极。
裴域略感无语,便借着行隐卫之职离开了议事堂。
当今琴宗掌门与他年龄相仿,但那日交手却能感受到他的修为远在阮冽之上。只是因为平日里不轻易示人,无意中拉低了其他宗门对他的印象。
随心意动的挥手便可爆出难以招架的灵力压制,只凭此内里深不可测已到了无法探察的地步。如此一人,那日按常理根本不会受制于他们这些小卒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