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白带着谢行歌在河边找了个空位,谢行歌一个人熟练得撑起架子,摆好金银纸扎,放好河灯,这样的动作在他做来显得格外熟练,他应该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河边过燃灯节了。
金纸扎成灯笼的样子,缀满了小巧可爱的元宝,兰溪随手一弄却看见了几行字,天盛五年冥主谢行歌启。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生者烧给亡故之人以寄哀思的,希望这些金色的灯笼可以穿越黄泉,照亮往生之人的来路,
兰溪压着颤抖的声音深吸一口气,明知故问道:“谢行歌?是你的亲人?是长辈还是兄弟呢?”
“是我自己。”谢行歌平静至极的点了火,他看不清火焰狰狞的姿态,但是他能感觉火焰那种可以灼伤人心的温度,金纸灯笼是辰月人对亡故之人的哀念,但是谢行歌的灯笼却是自己烧给自己的。:“我没有亲人,我想我死了以后是不会有人给我烧这些东西的,所以我能活多少年就先为自己烧多少年,以后真死了在黄泉路上也不会两手空空。”
谢行歌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进兰溪的心里:“我......对不起。”
谢行歌觉得有些奇怪,没有接受这份没有来由的歉意:“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更不需要莫名其妙的歉疚,我此生孑然其实很多东西都不在意了,再说,我现在这样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收起你的歉意,我不需要。”
“你是辰月人?”兰溪突然问出口:“只有辰月人,才会在燃灯节做这样的事,不管是为别人还是为自己。”
“我也没说我是汉人啊?”谢行歌无所谓的笑了笑,只是苍白的脸配上这样的笑容,只是更让人觉得心一顿一顿的痛,谢行歌站在南陀河边,他一身青色的衣衫,中原人的衣着装束,夜风吹起他系在脑后的纱巾,看上去就像天上的谪仙一般,随时都会乘风归去,刺得兰溪想闭上自己的眼睛:“我是辰月人,是在......上林城中长大的......我熟悉这里的一切,每一个街道,每一座宅子。兰大公子,还想问什么?”
“你没有别的亲人了么?一个跟你血脉相连的人都没有了么?”兰溪哑着声音甚至有些许的哽咽,但是他掩饰的很好很好,他的指尖掐在掌心,极力让自己平静不露端倪:“一个连你死后为你烧灯笼的人都没有了么?”
谢行歌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淡淡地回答:“没有了,那些人都已经死了。而我也不过是为自己攒些东西罢了,来日真死了,在黄泉路都没有盘缠那可是要受苦的。”
“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兰大公子说什么笑话呢?我跟你萍水相逢,非亲非故,等你伤好了,你就该去做你自己该做的事了,谢行歌这个人以后怎样跟你是没有关系的。兰溪是个好名字,朝廷让你去北凉做这么要紧的事想来你也应该是个前途无量之人。自己的前程性命最要紧,何必在意我。”
“如果我说我愿意永远陪着你呢?不管你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愿意陪你一起。”
谢行歌摇了摇头:“兰大公子,我已经过了那个相信永远的年纪了。我少年时曾觉得诺言这东西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可是现在我却觉得这种东西太重太沉,我背不起了。萍水相逢,有人陪我在南陀河边烧些东西,听些经文已经很好了。我离开辰月太久,久到这些祭祀的颂词在我听来都觉得十分的陌生但是听着这样的声音却还是让我感动到快要落下泪来。中原人说魂归故里落叶归根,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你说的话怎么像是七老八十的将死之人说的呢?”兰溪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解,可是谢行歌却没有力气深究什么了他其实很累,绷了很多年的一些事在辰月这片土地上会引来巨大的反噬,这种反噬会在他面对辰月百姓虔诚到近乎卑微的祈祷时到达了极致。
谢行歌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兰溪也似乎想到了什么,痛苦地垂下眼,一直以来他和谢行歌都在刻意遗忘在辰月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辰月的百姓没有忘记,这些向萨迦蛇神祈愿的经文里有多少是对他们的怨怼,多少是希望他们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一时间兰溪连去看谢行歌的河灯里写的是什么愿望都不敢了,他踌躇地攥着手,一个人站在岸边,漫天都是燃烧的香火纸屑卷着火星在天空中盘旋,把黑幕一般的夜空映出了如血色一般的暗红,辰月人过去数年的一切痛苦,好像都渲染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