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深夜,敲门声有节奏地响了三下。
无人应答。紧闭的房门前,伫立的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幽幽灵气如磷火般亮起,门刺啦一声被破开——两间屋子里都空无一人,被褥没有凌乱的痕迹,探手一摸亦是冰凉的。
其中一人冷静地发号施令:“早跑了,再追。”
其余人闻言应了一声,四散开去了了。那发号施令之人没有急着懂,走下楼梯,对那柜台中的客栈老板遥遥道:“辛苦了。多亏你及时通报,才叫我们发现了可疑之人。”
老板摇摇头:“可惜还是叫他们跑了。”
“也未必就是那两个叛逃之徒。”那身形隐匿在暗处之人走了出来,仅有的一盏灯照亮她身上的锦鼠灰道袍,“就算真是,他们离开了这里,到外面更加插翅难飞。”
“那倒是。”老板笑着点点头,声音压低了些:“话说回来,这两人乃是首席弟子,为何想不开叛逃?……”
那些散开的蓬莱道宗之人万万没有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寻找的两人还在客栈没有离开。
习武之人下盘稳,走路悄无声息,但走至房门前时,数人的呼吸、心跳、衣料轻微摩挲的沙沙声便明显许多,赵璟当即翻窗而出,刚跳下来便被燕流云拉着藏进了假山背后的阴影之中。
这个位置得天独厚,还听得见那大堂中的交谈声。
看这来人装束,和那放他们进来的守卫一样,想必都是蓬莱道宗的门徒,但听话里的意思,是把他们当成了叛逃弟子,因此一个刻意放进来,一个率人捉拿。
赵璟不禁纳闷了,这怎么认错的,总不能看见两个人就抓吧?属实无妄之灾。
但话说回来,他们的身份也不见得就比叛逃之徒安全。万一被抓住了,只要对方有一丝怀疑,他们道清宗弟子的身份都难藏。
燕流云传音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咦,你脸上有个爪印。”
“这不重要。”雪狐从赵璟的衣襟里钻出个脑袋,然后被他摁了回去,“我有个想法。”
空旷无人的街道上,一名身着灰道袍、提灯巡逻的青年男子漫无目的地走过,看起来很是疲倦。他懒洋洋地活动了下筋骨,忽然余光里有只雪白的东西跑进了巷子里。
……狐狸?
他惊疑不定地朝那巷子走近几步,月光将巷子内部照得明晃晃的,确确实实有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蹲在地上,优雅地舔着爪子。
这般品相好得惊人的雪狐,饶是他也从未见过。若是捉了回去,兴许道宗那些大人物很乐意有这么只漂亮的灵宠。
他不由得想到献上雪狐之后所能获得的修炼资源与长老青眼,脚下也不由自主地一步步朝巷子中走去。
须臾之间,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被一阵风的托举轻飘飘化解。
本空无一人的小巷中,从墙头跳下来两人,狐狸咻的一下钻回怀里,赵璟安抚地拍拍它,这厢燕流云已经蹲下来在那人身上翻找起来。
赵璟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安睡丸塞进那倒地昏迷之人口中。燕流云搜身的时候相当紧张,摸到一块令牌时终于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展示给赵璟看:“还真有出城令牌。我们运气还成,这人只是金丹。”
赵璟忽然闻到一丝淡淡的硝烟味。
他甫一转头寻找来源,燕流云便蹙了眉头:“我听见有人在喊救命。”
……
循着声音找去,那呼救之人就在不远处的二楼里,眼看着四下无人,赵璟轻手轻脚地扒开窗户,月光照进昏暗的房中,入目之景有些奇怪。
房中央正正地跪着一名被绳索缚住的男子,头低着,看着还有胸背的呼吸起伏。他身边散落着红绳,寒光利利的皮鞭……好残忍的受刑现场,连绳子绑得都如此花里胡哨。
燕流云探头看了一眼,“噫”了一声:“好变态啊。”
那被缚之人骤然抬头,急切地低声呐喊道:“道友留步!留步啊!”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看看怎么回事。赵璟正要往里跳,就被燕流云拉住了,他回头报以疑惑的眼神,只见燕流云神色一言难尽:“这里太不正经了,要不我们还是把他打晕了走吧。”
那房中人如遭雷劈:“等等!我不是……这是跟绑架我们的人打斗后留下的痕迹!你们不要多想啊!”他反应过来,迅速道:“你们大半夜在外游荡是想找点什么吧?我对这里很熟!我可以帮忙!”
赵璟翻窗进来,借着月色看清了他的脸——出乎意料的,他曾见过。
那青年男子本面露喜悦,看清他的一瞬间也哑了火,惊喜转变为惊惧:“是你……”
“还是你熟人啊?那太好了,歪打正着。”燕流云把那地上奇形怪状的东西踢开了些,差点踢到地上倒着的另一个人。却是一名女子,只是被绑得更严实,以至于只能这般侧躺着起不来。
这房中血腥气重,眼前这人声音虚弱,一听便是伤势惨重,那边的女子更是几乎无力开口。
赵璟心情复杂。谁能想到,在四年后的此时此地,会遇到当初在云起与他交战过的那一对蓬莱道宗的师兄妹。
他记得当时他们来势汹汹,但实际上放水都快放出条黄河来,以多对少却愣是没让他多擦破几层皮,还误把他的将计就计以为是脚下不稳,为了拉他一把,硬生生受了肩上一剑。
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他拔剑出鞘,古朴的漆光一闪,居高临下地映在那跪坐的青年面上。
青年绝望地心道完了完了,猛的紧闭双眼,想象中的当头一剑却没有到来——沙沙几声,身上的绳索应声而裂。
他有些呆滞地低头看了看身上,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恨我们吗?”
赵璟收剑入鞘,只道:“一码归一码。”
燕流云那厢也把地上那女子的绳索解了,顺手扶了一把,对这边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问道:“这怎么回事?”
青年犹豫了会,悄声道:“那抓住我与师妹之人已经被我毒晕,就在西北角的榻上,此处还算安全,我先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这名叫作李寒山的青年与他师妹桑蓁蓁,原本是蓬莱道宗忘虚道人座下首席,地位上堪比每个宗门的大师兄大师姐。那道人正是四年前的主谋之一,自从挨了两道劫雷后便一病不起,失去了这根修为高的主心骨,道宗自然焦急。直到半年前,道宗得到了一尊聚宝盆,将这道人的病医好不说,还助力他一举突破合道期,直接跨入了半仙的领域。
但服侍亲师左右的李寒山与桑蓁蓁却亲眼得见,羽化成半仙的那一晚,忘虚道人变成了一团蠕动的怪物,不通言语,不似人形,只发出嗬嗬的怪叫。
这事纸包不住火,趁着还未传开,道宗其他长老当机立断往他们头上扣了个“毒害恩师”的罪名,将忘虚道人异变的罪责从聚宝盆推倒了他们头上,按律当死。便是因此,他二人才不得不东躲西藏,逃脱来自昔日宗门的追杀。
燕流云纳罕道:“既是抓你们两个,怎么通缉到我们头上来了?你看我俩哪个像你师妹?”
李寒山无奈一笑:“大概追捕之人见着两个形容类似之人,便宁错杀毋放过。”
他这师妹眼窝深陷鼻梁高挺,从发辫里落下的发丝也是蜷曲如藻,倒确实和眼前这大个子一样,是很显眼的异域长相。
一直静默坐着的桑蓁蓁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此处并非道宗属地,人手不多,但他们手里有传讯符。你们若不想暴露,可以跟随我们潜逃出城。”
“没错,”李寒山赶紧道,“城外再走些许路便是渤海,停的都是道宗的船,我们有办法解决掉巡逻的人。”
赵璟点点头,问桑蓁蓁:“你们打算如何出去?”
她抿唇不语,眼中凶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