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被扔出来时还顶着个大红脸,被清寒的风一吹,心中既懊悔又茫然。
从前宗门里淫邪话本流行,他入宗早些,便协力清查过不少乌七八糟的书籍——言语放肆,描述大胆,满篇荒诞放荡者不计其数。
修仙者动情,从来都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而话本中写的情欲种种,向来是被划分为狭邪一道,不仅为人所不齿,他自己看了也觉得甚是反感。仿佛褪去了人皮,成了只野兽。
他感觉自己脏了。
如此黯然地给别柳居贴上对联,然后又被雪玉峰抓壮丁,去准备各种烟花爆竹和吃食。
忙碌确实能让人沉浸其中,忘记许多烦恼,不知不觉夜色将至,除夕宴即将开始。
一个转身,赵璟差点踩中一只狸花的尾巴。
道清宗的猫就那么几只,他都挨个抚摸过,这只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只狸花皮毛油光水滑,差点被踩中也不慌不忙,打了个龇牙咧嘴的哈欠,毫不见外地跳上赵璟的肩膀,竟是口吐人言。
“小朋友,你们掌门在哪里?”
赵璟感觉自己在做梦:“你是谁?找我们掌门做什么?”
“我是他祖宗。”狸花优雅地舔了舔爪子。
赵璟:“我不信。”
“阿辛!”
远远的一声呼唤,赵璟与狸花几乎同时扭头,只见容端面色严肃地快步走来,朝赵璟——肩上的狸花伸出手:“你直接来找我便是,怎么还闹别人?”
“那我不是没找着你人嘛——”狸花从赵璟手上跳过去,用脑袋蹭着容端的脸颊,尾巴也柔若无骨地缠上他的脖颈。
容端拎住它的后颈皮,歉然地对赵璟道:“没吓到你吧?这其实是我道侣,为妖比较跳脱……”
赵璟连忙表示没有的事,心中震撼一时难以形容。
容掌门这般温文端方之人,与道侣相处时竟也这般……
他说不上来,只觉心中曾经根深蒂固的“相敬如宾”“高山流水”的道侣之情,似乎缓缓裂开了一条缝。
容端抱着狸花,看了看赵璟,温和道:“眼下离开席还有些时候,我们聊聊吧?”
掌门与他之间能聊些什么,赵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莫不是来劝他迷途知返、改过自新的?
毕竟掌门当初就在那儿看得清清楚楚的。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他随容端行至花树下,树干上系着的红绦随风拂动,刚刚坐定,便听容端语气平和地话起了家常:“听说你与流云关系很不错?”
赵璟不知这是何意,便点头称是。
容端从容道:“其实我当弟子的时候,与你师父并不熟。”
赵璟回忆了一番,一句“确实”咽了回去。
他娓娓道来原因:“道清宗曾经一入门便分峰,因此同出一峰的情谊就更为深厚。雪玉峰,无情峰,合欢峰,这三位峰主几乎都有许多同辈的师兄师弟。”
赵璟隐隐听出些弦外之音,眉头微压:“……我确实没见过逍遥峰的师叔师伯。”
“因为确实没有。所以逍遥峰便只是一座普通的山,想走就能走。”容端笑了笑,“你师父就像一只无线的纸鸢,没有人能拉住他。大事面前,我说话是最不顶用的。”
赵璟疑惑道:“您既是掌门又是兄长,出面怎会不起作用?”
容端被这真情实感的疑惑逗得忍俊不禁,摸了摸怀中狸花:“你这孩子,有时候真是一板一眼的守规矩……也难怪你不理解。你师父他向来不管‘理’是如何,只在乎‘情’。”
“至情之人,做事常常无所顾忌;若情之所至,死生都能抛到一边,这也是我最担忧的地方。”
听到这里,赵璟隐隐有种直觉,这位掌门来找他说的这番话,或许并非临时起意。
容端叹了口气,似是下定了很大决心,在心里酝酿过千百遍,才说了出来:“如今逍遥峰也只有你们两个了,有许多事,你们自己谋划便可。……日后有事我自会帮忙,若无事,也不必知会我。”
若是换个人来听,这番话只是普通的师长的叮嘱。但容端已然知晓他们师徒关系不寻常了,再说这种话,便多了层心照不宣的意味。
赵璟心中五味杂陈,良久,庄重地道:“掌门师伯,谢谢您多番开导我。”
容端放松许多,略略摇头:“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如今的世道,有许多事都比虚言更重要。”
“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身边人的安危。其余的,我都不在意。”
他只是在期望,飞天的纸鸢能有一根线落在故土上,免去零落成泥的可能。能为谁两肋插刀,也就能为谁而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