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已经破碎,大费周章而出却空手而归,空中众人面面相觑,心情均是不太美妙,但当务之急是先走为上。
但结界之外是更大的结界。道清宗打碎结界的同时,又在外罩上一层更加牢固的。
天雷第一下没劈中,但由于在场还有别的目标,风啸雷吼,翻滚黑云中酝酿着第二道劫雷。
灰袍道人面皮抽了抽,朗声朝闪现在结界外的容端道:“容掌门这是何意?我们与逍遥峰主不过是一点小摩擦罢了,天雷降临实属意外。”
言外之意是,这可怪不到我们头上。
容端慢条斯理地问道:“谁听见了?”
道清宗的长老与弟子飘在结界外,衣着打扮各不相同,乍一看根本不像个整体,但神情皆是一样的肃穆,目不斜视。
无人应答。
容端沉声道:“云起城幻境既已破除,后续镇守也不容有闪失。为防止邪祟外逃,继续加固结界。”
“是!”
劫雷一旦开始,便不会轻易停止。至于结界中人会如何,唯盼自求多福。容端留下几个高战力的长老,带着几个人率先走了。今日事发突然,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他看向手中金灿灿的聚宝盆。这幻境会依照人的愿望,编织一个令人沉醉的美梦。
容端叹了口气,将聚宝盆好好收入袖中。但愿那孩子能意识到幻境的虚假,早早清醒。
若真沉溺于幻境之中,恐怕再次回到人间之时,已是沧海桑田……
.
神魂缓缓地被剥离,仿佛在海浪中沉浮。
看不见,听不见,触摸不到任何事物,赵璟伸手朝四面抓了几把,似乎是一片虚空。
他要进入幻境编织的假象中了吗?还好这只是他的幻境,师尊应该不会被困住……他也不会。他还有逍遥峰要回,还有人在等他。
怀着这样的想法,赵璟放弃了徒劳的尝试,放松地呼吸着,意识缓缓沉入一片明亮的空白中。
视野中炫目白光照耀,十几年的走马灯如飞鸟般闪过。
……
十九年前,一个万里无云的夜晚,皇宫中传来一声婴孩声嘶力竭的啼哭。
与此同时,苍茫的天空中,似有静静的、细碎的雨落下来了。
骤然一下电闪雷鸣,将华美的宫殿照得纤毫毕现,捧着水盆进出的宫女手抖了一下。
但无人发现她这一下惊慌,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呱呱坠地的那个孩子身上。
刚出生没多久就睁开了眼,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濡湿的睫毛虽然稀疏,却很长。
经验丰富的嬷嬷很少见到刚从娘肚子里出来就长这么齐整的孩子,半是惊讶半是惊喜地把小皇子裹进襁褓中,递给大步赶来的黄袍男人看。
那位称得上“生父”的男人,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后说了四个字:“此子肖我。”
那时他年近四十仍然年富力强,与瑜贵妃如胶似漆,便给这个孩子取了个饱含珍爱的名字——璟。美玉生彩,便是如此。
自古帝王无情,但在对这个孩子的养育上,似乎无情得太快了点。皇子出生后,不出两年龙体便大不如前,国师占卜后认定:两年前天命之星临世,受命于天,其寿恒昌,陛下的天龙之气或许已经转移了。
因此,两岁零三天时,一道旨意便把母子二人迁去了最偏僻的宫苑中。名为静养,实则禁足。
璇贵妃本名郑怀瑾,通读诗书,冷宫中洒扫之人常见她在午后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念书启蒙。
她常念《诗》中那首《淇奥》,一边念,一边拿出一副据说是陛下亲手所作的墨宝。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陛下日理万机,却专门给你写了这幅字,是对你寄予厚望呀。郑怀瑾就这么对小小的婴孩反复叙说,只希望他长大以后,不要去怨恨那个消失的父亲。
恨是世上最可怕的事。特别是当怨恨的对象,是这世上最不能忤逆之人时。
她不知道的是,赵璟很早便能听懂大人说话,记住一些反复强调的话语。
他记住了一些本不该同孩子讲的故事。
比如母亲曾经是簪缨世家赫赫有名的才女,后来对那个潇洒之人一见倾心,本以为是跳出樊笼追逐自由,却未曾想是自折羽翼,从此再也没有出过汴京一步。
她仍然喜欢那些轻灵自由的东西,在院中养了不少漂亮轻盈的花,摔断腿掉进院中的鸟儿也会被悉心养护起来。
每逢下雪,她便会把积攒的炭火烧得很旺,拉着还没有腰高的赵璟去打雪仗。
一团团雪球扔来扔去,她一点都不让着小孩,打完雪仗就捏出几个丑了吧唧的雪球,非说这是小狗兔子。自己鼻头都冻得通红,却还在给他拍披风上的雪花。
赵璟年纪轻轻就学会了操心,总是胆战心惊地拉着人来疯的郑怀瑾回去,生怕这个不靠谱的娘被冻坏了。
那时每一天都是很好很好的。他虽然不能出门,日子过得也有些单调,但每天都有郑怀瑾陪着,还有赵琛在。
这个便宜兄长外出读书习武了几年,回来后听说自己最小的弟弟如今住在冷宫,就做贼似的背着侍卫摸进来,差点爬墙摔断腿。
他一见面就狠狠揉了两把赵璟的脸,回回见都要捏两下,是以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赵璟挺烦他。
但久而久之,又能安然处之了。毕竟他从未见过宫外的人,洒扫的宫女都一言不发,看守的侍卫也表情肃穆,不理人。
只有这个奇怪的兄长会从外面带些稀奇小玩意儿来看他,还带他偷溜出去玩。
就这么平平淡淡地长到七岁。同龄的皇子都已经在学君子六艺,读四书五经,但他钻在故纸堆里,想看什么看什么。
有一日,他又抱着书沉吟不语,身侧传来郑怀瑾的声音:“璟儿在看什么?又皱着眉头。”
“郑伯真是一个狠毒之人,他蓄意放纵共叔段,等酿成祸患了才出手。”他指着书上的文字,有点不高兴地说道,“姜氏亦有错,她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
郑怀瑾被他这副判官似的语气逗笑了,捏了捏小孩子柔软的脸颊:“或许姜氏只是爱子心切呢?”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赵璟认真地看着她,“书上说的不对吗?”
郑怀瑾当然点头称是,待赵璟又埋头看书,她坐在书案前,有些恍惚。
这一方院子里一抬头,便能看见金黄璀璨的琉璃瓦,飞过天边的群鸟,但朱红宫墙太高也太深了,那一方天空也就越看越小。
她的孩子已经七岁,却还不知道天外有天,还没有迈出过皇宫一步,不知大漠黄沙、烟雨水榭是何等美丽,没见过形形色色的有趣之人。
国师曾经占卜说,受命于天,其寿恒昌。这句话是如今处境的罪魁祸首,郑怀瑾日夜琢磨着这句话,但今日蓦然灵光一现——并非只有天下共主才配得上这句预言。
数年前,曾有一云游仙人出现在周岁宴上,那熠熠生辉的模样本已尘封在她的记忆中,如今又浮现了出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
那一日,郑怀瑾坐在窗边想了许久,决定要将孩子托付给那位仙人所在之处。
去修长生之道,从此远离人世喧嚣,哪怕断去所有尘缘,再也不能回到她身边,也好过这般受囚。
变故发生在一年后。那年冬至,旧帝死而新帝立,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赵琛登基后会把那个久居深宫的皇弟放出来。
这些年来,几乎所有人都假装没发现他们的交往,但其实都知晓这兄弟二人关系不错。如今有了权力,又怎会不出手相助?
少年天子方才站稳脚跟,便不出所料地去了那处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