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鬼类蓄谋已久的一场围猎。
从莫名吃人的污染源家猪,到满足人心愿的聚宝盆,赵璟不信这会是凭空出现。
这座城里,死去的人想活着,活着的人在艰难困苦之际,想法自然是一切转好,回到安居乐业、美好和睦的过去。如此,便形成这一城之大的献祭阵。
在云起被一把火烧干净之前,汲取人的欲望,在变成死城后日夜抽取灵体的精元。
只为成就一场云起人本应永远拥有的美梦。
杀掉了瘟疫的源头,毁了聚宝盆,却还是不能改变历史中已发生之事。
赵璟越往前走,越觉心中沉重。如此惨状赤裸裸地在眼前,朝廷和仙门竟无一方出手相助,简直是令人发指——
“你怎么没走?”
清泉撞玉般的声音在身前冷冷响起,赵璟倏然抬头,只见烈焰消退,竟是又回到最开始的那处院落。
清冷月色下,无数枯黑的焦尸静静地盘坐于地,他们围绕的中心是一袭明黄如春的颜色,朱红宫绦轻摆,寒气森森的越流霜在手。
那画面甚至空灵而祥和,赵璟有一瞬间觉得,那离体的“爱恨嗔痴”,是否本来就不存在。
无论何时,他总是这般淡定从容,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棘手的。
“我感受到领域在躁动。”赵璟犹豫了一下,大步赶至江南行身边,“师尊,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这话不全是出于私心。修仙中人最讲究心境,顺心而为则顺,逆意则不顺。
他一个局外人尚且如此心悸,那师尊必然更加难受,领域的激荡就是证明。若有个熟悉信任的人在这里,或许比独自承受更安全。
江南行还未言语,那些安静盘坐的干尸头顶,就凝聚出一个个幽灵般的人形。
他们谨慎地从干尸的身体中脱出,每个人天灵盖上都连着一根细细的丝线,汇聚往院中的某一处。
借着大开的院门,赵璟看见院中那一口巨大的金蟾聚宝盆,在月色下散发着淡淡的辉光。
这便是阵眼了。供给它源源不断力量的,正是这城中徘徊不去的地缚灵。
他们也在日渐枯竭。
一个女子形态的幽灵走上前来盈盈一拜,声音清朗:“我们向聚宝盆许愿时,就已清楚代价是永远做一个窃居人间的幽灵,将精元日夜不息地注入聚宝盆中。”
她的魂体似乎比旁人更凝实些,露出脸来,眉眼间依稀能认出是那个活泼泼的小姑娘,鸣玉。
她认认真真道:“换得这一场美梦,我们不悔。”
江南行顿了顿,似是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说:“那你们为何要将我们拉入幻境?”
“云起自古以来地杰人灵,我们虽然只是一介凡人,但也懂不为虎作伥的道理。”
又一道声音响起,赵璟听到的一刹那颇觉耳熟,愣了愣,才发觉这是那个梨花落书铺的老板。
那书铺老板义愤填膺道:“云起有今日,全是那鬼类害的!我们早就发现了真相,不愿再为它提供精元,但凭我们自己实在无法解脱……仙长,你动手吧,我们绝不反抗。”
鸣玉带着无数幽灵走上前来,沉默良久,艰难道:“我知道这太强人所难,但如今要打破阵法,只能如此……若非这次恰好是你们二人前来,我们也无法将你们拉入幻境。也许,机会只此一次了。”
她低头一礼,坚定道:“请仙长赐死。”
众幽灵均是沉默地低下头。
赵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倏然扭头,却见江南行看起来冷静极了,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剑柄。
但领域中的灵气却在他体内骤然剧烈颤动起来。赵璟心口一抽一抽地闷痛,仿佛打碎牙往肚里咽,被划得血肉淋漓也无法开口。
这不是他的情绪。
芥子纳须弥,所谓领域,其实就是心海的外化。
他既然在这里,理应为师尊分忧,怎能叫他亲手镇压这些人?
眼见着江南行沉默,赵璟赶忙道:“师尊,我也镇守过许多地缚灵,让我来吧!”
江南行却没有看他,缓缓转动着剑柄,近乎一柄了无情感的锋利寒刃。他只吐出两个字:“回去。”
“师尊……”赵璟一把攥住他持剑的手,近乎乞求道,“这些人都是你的故人,但我不认识他们,我来帮你,好不好?我可以帮你!”
许是他哀求的意味太明显,江南行转过眼来凝视着他,似是有些动摇。
赵璟心头一松的同时手也松了,岂料江南行神色骤然冷冽,手腕翻转,剑柄抵住了他的喉间。
赵璟喉间微微滚动,眼中盈满了困惑,就着这般姿势,一时有些发不出声音:“……”
冰冷的剑柄又上移,抵住下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叫他仰起脸来。
赵璟茫然地看着他。
江南行淡淡道:“你若真要帮我,就自己回去。”
“其他的事都可以随你,但这件事,你不能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