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一个驻足于花灯前的少女,别人在猜灯谜,她却拿出一方帕子悄悄拭泪。
赵璟心想,她定是受了很多委屈,才在这佳节暗自垂泪。
他就这般漫无目的地想着,将来登天门时会拿到怎样的一把剑——听说许多名剑都有剑灵,有的性情高傲,有的却热衷入世。
但愿他的剑灵也与他志趣相投,能成为守护的一份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嘎啦一声开了。赵璟连忙转头看去,恰对上江南行正走出来。
江南行微微一笑:“该走了。”
赵璟站起身来,向花千枝行了一礼道别,却在颔首的瞬间捕捉到了他的眸光一闪。
赵璟不觉一怔。
下了楼没多久,江南行忽而说道:“我有个东西似乎忘在上面了,你回去拿一下?”
赵璟正脑子里想着花千枝那似乎饶有深意的眼神,忙不迭地答应了。
上楼之后,果不其然,花千枝静静立于窗边,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
他踱步到一方长案边,伸手将一摞寺庙用的签子铺开:“这便是你师父疏忽带走之物。来,抽一个吧。”
赵璟不明所以,但也习惯了修仙界不讲人话、含蓄蕴藉的风格,依言摸了一个拿在手里,问道:“师叔,这我该看还是不该?”
花千枝却答非所问道:“他对你真的不错。”
言语之中,透露着些淡淡的酸意。
赵璟:“师父他对人都很好。”
花千枝一笑:“是吗,我倒觉得他挺无情的。”
他这话赵璟听来不大舒服,尽管知道自己才是后来的那个,也忍不住想为江南行辩解一二:“可我师父还会特意下山来寻你。”
言下之意很明显——他把你当朋友,你却还说他无情。
花千枝八风不动:“那你为我打消疑虑可好?实不相瞒,我从未见过他不高兴的样子。若你也没见过,我便相信他是天生达观,而不是嘴上和哪个都好,其实谁都不在乎。”
见赵璟不语,他又道:“你师父这么疼你,都没告诉过你?”
“师尊他想说什么,轮不到我来置喙。另外,我也不明白您在打什么哑谜。”赵璟站起来,客气地行了一礼,握紧手中的签子,“告辞。”
“不送。”花满楼莞尔一笑,“下次来时,希望你有话能说。”
——
赵璟找了一圈,才看见江南行的身影。远远地望去,他临花照水,似是在静静地望着水面飘浮的莲花灯。
若不看那天生轻盈明亮的外形,就像一抹明丽辉煌、却毫无情绪的剪影,从金粉勾勒的画上被剪下,贴在了桥头。
尽管在绣楼上说得毫不在乎,但赵璟真见到了人,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花千枝说的话——师尊是真的达观,还是平波水面,狂澜暗藏?
他自认为已经算不怎么爱展露情绪那一类,但不代表不会为了在意之事而纠结、郁闷。忍无可忍了,也会发脾气。
但师尊没有过。仔细想来,是一次也没有。
其实或许是有,只是不在他面前而已。不跟他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他们固然算紧密的关系,但又有什么深刻的感情呢?
大脑迟钝地意识到手心处一抹刺痛后,赵璟回过神来,缓缓松开了不知何时攥紧的手。
不知何时起,他的心已经很容易被牵动,喜乐烦忧,处处连在另一个人身上。难道这是每对师徒建立联系的必经之路吗?
赵璟正欲抬脚去那桥上,视线接触到一抹诡异的红后,忽而一凝。
那是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景下的根根红线,像有生命的海藻一般飘荡。
更不该围绕在江南行身边。
飘浮的红线之中,有一股从他的左胸生发出来,忽明忽灭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委顿于地。
赵璟心中一紧,三两步赶到江南行身边,来不及解释,伸手去碰那根萎靡柔顺的红线——
触碰到的一瞬,电流般的颤栗顺着手指流遍全身。
这是一条象征着“生”的线。
不同于看起来的柔靡,那根线一碰到他的皮肤,就疯狂地往里钻。赵璟惊惶地抽开手,却把更多的线从江南行的心口里扯了出来。
而江南行始终只是望着他,仿佛看不见这红线,也看不懂他的茫然无措。
赵璟生生顿住了手,不敢再有动作,但那红线依然快速地抽出,如鲜红的丝绸一般搭落在他手上。
随着那些血红的丝线汩汩涌出,河面也震颤了起来,花灯中烛火飘摇,搅乱一江粼光。
杨柳萧萧,风声如涛。
赵璟又一次醒在自己的床上。
眼前是黑黝黝的屋顶,屋内静谧而空旷。
……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脑中一片空白,唯有那暗红的恐怖针扎一般,密密匝匝地搅动。
须臾之后,记忆缓缓回笼,他强忍着翻身下床,顾不得平复急促的呼吸,抽出厚重的铁剑,在手心仓促一抹。
手还发着颤,很不稳当的一剑下去,掌心的皮肉过分地翻卷,露出发白的纹理,汩汩鲜血顺着掌纹流下。
赵璟死死地盯着渐渐愈合的皮肉,感受到疼痛鲜明地敲击头皮,一跳一跳时,才松了口气,放任心跳声重重地砸向耳膜。
看来,这次应当是真的清醒了。
竟然是一个梦中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