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阁是少见的坐落于繁华城市中的宗门,在城市的正中心仿佛建起一座翻版皇城,绛紫围墙,橙黄屋檐,煞是富丽堂皇。
在北大门的围场上,许多刚到的宗门陆陆续续地进入,各色御剑的光芒如流星划过。
赵璟与江南行落地之处是围场边缘,桃红灵树开得锦绣蓬勃,鲜红的丝带错落有致地悬挂在树枝上,随风舞动,虽是春天,也花雨纷纷。
一枚格外鲜红小巧的花落在赵璟的手背上。他仰头望去,只见又几片鲜红顺风绕过他的肩,吸引着他的视线逐渐往下,最终从江南行的发间穿过。
已是春日,上午的阳光是略显灼热的,但他站在那漫天飞舞的红雨之中,一身白衣不沾艳色,反而更多一分缥缈的明丽。
那花雨蹁跹如蝶的姿态,同这人的侧脸一样,是温柔可亲的。
赵璟仿佛视线的末端被烫了一下,匆匆移开了目光。
他虽还没看见什么,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微妙地警告着,不该再多看了。
江南行伸出手,将纸人吸了过来,又灌注了几道碰到攻击就会反弹的灵气,方才还给赵璟。
“多谢师尊。”赵璟接了过来,犹豫了一瞬,没当着江南行的面放进衣领里。
江南行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只叮嘱道:“注意安全。”
师徒二人站在这里的一会时间,便有些宗门发现了——他们不认识赵璟,但认识江南行那张脸。
曾经的天下第一,纵使如今已因灵体受损不复当年了,如此风流人物,也多少有些印象。
但这些应邀前来的宗门主动上前寒暄的少,大多都是看几眼便作罢。
那些上来打招呼的,光看眼神,赵璟便觉得他们与自家师父应当是完全不熟——那些人的眼中有尊敬,有好奇,也几分不可言说的疏远与探究。
按理说,不管在什么地方,像江南行这般擅长与人调笑的性格,虽不至于人见人爱,但至少不会受排挤,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人还是个强者。
那些宗门长老这般态度奇怪,赵璟难免联想到什么前尘旧事身上。
他才活十几年,很多事情不仅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发生了,而且大多都已经结束了。
如今所有让他觉得理所当然或是奇怪之处,都不过是漫长岁月中沉淀的余烬。
对逍遥峰的师兄们有疑惑时,他还可以问江南行;但对江南行本人有疑惑时,他却没谁能问了。
摘星阁的花雨名动天下,不少修士特意在北大门外徘徊,用灵气在飘带上写下愿望。
赵璟伸手接住一片落花,突然觉得这花也不怎么美。
—
江南行仿佛对这群宗门长老的作态视若无睹,平日在道清宗如何,就对他们如何。
没一会儿围过来的人都散了,他转头看见赵璟捏年糕一般捻弄那花瓣,不自觉地笑了。
赵璟手中快碎了的花瓣被一双手轻轻拂去,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双手又放下三两粒浅粉色的落花。
准确来说,是提前掉落的、含苞待放的嫩蕊。
江南行拨弄了一下他手心中米粒大小的花骨朵:“还是新长成的花更可爱。”
赵璟一怔,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还未成形的心事被无意中点破了。
他看着手中的花迎风颤动,问道:“为何这么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的新蕊总比去年的落花好一些。”
江南行随手探出合上的折扇,末端稳稳接住一粒花苞,渡到赵璟手上。
所以一起看花的新人,也比红尘旧人有趣一些吗?
春风暖酥地吹着,墨黑柔顺的发丝似有若无地拂过赵璟的袖子和手臂。
他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一动不动地捧着花,也不敢再转头了。就任由那几缕长发缠着绕着,追逐翻飞的衣角。
纤薄却不锋锐的花瓣簇拥着窝在手心,他的胸口也有了一种微麻的错觉,仿佛消失已久的骨骼生长的感觉,又从身体里浮现出来。
每一处缝隙里都渗着难以捉摸的痒,连带着仿佛踩不到地面的虚无,叫人五脏六腑沉沉地有下坠之势,喉咙却发紧,往上飘。
难道他又要窜个子了?
赵璟这样想着,无意间抬眼,一下子看见一道火红的身影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灵活地游了过来,赫然是又戴上那张平凡假面的燕流云。
赵璟顿时有种莫名的如蒙大赦之感。
不知为何,江南行此时分明没怎么说话,存在感却忽而变得很强,比平日里滔滔不绝时还要来得鲜明。
好在恰如其分地来了个旁人。
不得不说,道清宗不愧是长老人均易容的宗门,改换脸面的技术堪称炉火纯青。
燕流云这张平凡至极的假脸一戴,硬生生把那高挑标致的身段也压下去了,哪怕穿的是色如朱砂的红衣,也瞧不出半分俊美风流来。
他个子高块头也大,但移动速度却极快,转瞬之间就到了他们面前,热情洋溢地打了招呼——
“师叔师弟你们来啦!江师叔,林峰主在大殿等您,逍遥峰的房间在里面,我带赵师弟先去安顿吧?”
江南行颔首道:“你们先去吧。”
燕流云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赵璟心下了然,这是燕流云有事要对他说。
这次百宗齐聚摘星阁议事,人员众多,宗门的长辈自然有特权,可以畅通无阻地进;但带来的弟子都在北大门外苦哈哈地排队,等着收拾安顿带来的东西与马车。
燕流云凭借着准确到惊悚的方向感,带着赵璟七拐八拐,走上一条人影稀疏的小路,一路分花拂柳,顺顺当当地就进了摘星阁的内城。
赵璟还在斟酌如何邀请燕流云共上贼船,燕流云就主动张了口:“你们逍遥峰是不是想查这件事?带我一个,行不行?”
“你这就决定了?”赵璟有些纳罕。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好像还什么都没给燕流云说吧。
“当然,不然不是白被绑了?”燕流云理所当然道,“何况全程都是你在出力,我身为雪玉峰嫡嫡道道的弟子,怎么能让同门道友一直保护我!这次我务必要派上用场。”
赵璟笑道:“好吧,看来我准备的一堆说辞都用不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