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十余年,赵璟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灵气几乎散尽、危在旦夕的一天。
钻心的绞痛席卷全身,五脏六腑都如同火烧般焦灼。他用力按住灵台所在的位置,却拦不住灵气疯狂往外逃逸。
两月之前,他的灵气突然毫无缘由地开始流失。宗门数次诊治,却是束手无策。
仅仅两月,他的境界就从筑基大圆满暴跌到筑基中期。功力不保不说,境界日渐倒退的身体越发难以承受灵气逸散的副作用。
这些曾助他一路高升的浑厚灵海,如今却成了索命的利刃。
视野摇动之间,赵璟恍惚看见很多师弟围了过来,焦急的脸庞与话语在眼前闪动,他却像与这世界隔着朦胧的雾。
他不知现在自己是否还能发出声音,只对着凑的最近的师弟勉力扯出一个笑:“……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良久,灵气离体渐渐停止,疼痛也如潮水般退去。
赵璟定眼看清眼前的景象——他本是去领每月的药材份例,灵气逸散时恰好路过宗门弟子上课的白玉津,很多弟子刚刚放学,于是便一窝蜂围在他身边,急得团团转。
幸好发作时旁边有块山石给他撑一撑,不然在师弟们面前倒地,怕不是马上就要把他抬到医馆去。
见他终于清醒,一个年纪尚小、喜欢找他蹭饭的师弟哇的一下哭出了声:“师兄你怎么了!你、你要是生病了,我家是广陵最好的医修,我带你回我家治啊!”
赵璟按了按额头,脑子里还嗡嗡的,道:“别着急,师兄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今早练功过头,才一时撑不住。”
“广陵最好的医修?”一道嘲讽的声音从人群之外传来,“赵师兄出身何等高贵,若想治,全天下的医修怕是莫敢不从。”
那阴阳怪气的弟子见众人朝他看去,不以为意地嗤笑道:“我原以为在外门待了十年了,也该是个人物,如今一见,啧……就这灵气逸散的程度,不出一年,怕不是就要天人两衰了吧?”
一名弟子霍然抬头,冰冷中含着嘲讽:“有你什么事?”
“怎么,我说错了?”那出言嘲讽的弟子撇撇嘴,“要我说,趁早打包行李回你的赵梁皇室,做个富贵闲人有何不好?何必来和我们普通人抢修道的名额。”
他看这里人太多,也不欲多惹麻烦,扬长而去。
赵璟早已习惯这些噪音,拦住撸袖子欲追上去施展一番拳脚的师弟们,温声道:“你们是不是还有课?别待在这里了,去上课吧。”
“那师兄你怎么办?你刚刚才……我陪你回逍遥峰吧。”有个弟子忧心忡忡地问道。
纵然他现在已面色无虞,仍是那一派挺拔淡然的模样,但万一回去的路上又——那如何是好?
“没事的。”赵璟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笑道,“下堂课是你最怵的符咒学,你怕不是学不动才想陪我哦?”
那师弟的脸色顿时灰暗了起来。
上课,上课,还是上课!这个破学,早晚有一天不干了!
众弟子散开了,但还是有几个眼巴巴的不愿走,冲上来往赵璟手里塞家乡的特产与灵药,什么奇花异草都有,连新鲜喷香的桂花糕也有。
赵璟抱着这一大堆来自师弟的沉甸甸的爱意,有些怔住了,片刻后全都收进乾坤袋中。
他还未必会死呢,就搞得像“时日不多了想吃点什么就吃点吧”一样。
问诊的长老估算过,大约还有半年就会跌下筑基境界。再往后,就顺其自然了。
其实那路过的弟子说的也有道理。赵梁皇室不缺天材地宝,根治他的灵气逸散或许不行,但只是延缓并不难,再不济,也能减少身体的不适。
但回了人间,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重归那宫墙高耸、花木死寂的紫禁城,做一只被拧断翅膀、定点投食的黄雀,还不如他在道清宗找块地扫扫,时候到了就往土坑里一躺。
逍遥峰。
道清宗贵为修仙界第一大宗门,地广人稀,三山九峰中最人烟稀少的便是逍遥峰。自从桃花源的仙舍不够住后,赵璟就搬了进来。他每晚照例洒扫庭院,浇灌花木,渐渐地从日复一日的照料中觉出些乐趣。
一只羽翼稚嫩的青鸟不知怎的迷了路,一头撞进峰上的竹林里,新生的羽毛都在挣扎中掉了两根。
一双温暖的手接住了它,轻轻地梳理好杂乱的翅羽。
那手的主人抚摸着它的脑袋,笑着说:“小家伙,你多大了?”
青鸟尚未完全开智,听不懂这些大块头的话语,只顺从飞翔的本能。
它被带到山崖边,在那双稳定托举着的手里起飞,跌跌撞撞地展开新生的羽翼,在夜空下翱翔,姿态越来越轻盈,宛如穿云而过的流星。
道清宗的夜晚,是安宁静谧的。
赵璟想起十年前入宗时,也曾这样站在高处眺望这三山九峰,不由得在微凉的夜风中笑了笑。
同样春风沉醉的夜晚,少年时日却不能再重来了。
他转身回到院落中,点了一盏灯,抽出宗门统一分发的铁剑,开始在林间一片空地上练习基础剑法。
月上中天,那盏灯附近吸引来了一些游萤幽幽围绕,四方静得出奇,只有长剑破空的肃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