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宋姨娘果然婉拒了去京中庄子的请求,只是笑着打量着折枝。
“多些夫人小姐好意了,只是妾身今日身子不适,恐难以奔波劳碌。夫人病才大好,想来是在家中闷了许久,想要出去透透气了。如此一来,妾身更不好去打搅了。”
折枝点了点头,笑得谄媚,又交代了夫人走后,或许府中事务都会交给她去。
宋姨娘眼熟她,正是秦明月身边的小丫鬟,瞧她有眼力见,便让听松拿了些碎银子递到了折枝手中。
宋姨娘还是会做人的,如若不然,也不可能在外边住了那样久还没有人泄过密。
折枝掂量了一下碎银子,却没有太高兴,因为想到自己存下的银子还远远够不上为自己赎身的,暗中有些挫败。
遥想当年,她也曾有过一段被赎身的经历,只是那时候人微言轻,只能仰仗她人鼻息过活,活的谨小慎微。
*
杏花落了一地,风微凉。
丝竹声停歇,坐在上位的女子看着神色有些疲惫。
她身上披了件云纹绉纱袍,像是有些畏寒,将自己裹做一团,只露出一张脸来。
她闭着眼,看不清楚神色,只是眉一直皱着,想必是心情不大好。
折枝往上看了看,手上拨弄琴弦的动作却没断过。
一曲终了,薛泠才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杏眼本应如春水一般潋滟,杏眼边的泪痣应该如同花钿一样美艳。只是那双眼睛有些空洞,竟衬得旁边的泪痣像垂下的一颗泪滴。
悬在眼边,欲落不落。
薛泠坐姿很不优雅,将腿高高翘起,半卧般的支起身子,任谁见了也会说她不规矩。
好在附近并没有人。
薛泠一向有个古怪的癖好,那便是听乐的时候不许别人在旁边,甚至连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许。
折枝抱着琴,一双垂着的狐狸眼睛不显狡黠,倒是添上几分落寞。
她撩了撩鬓边的发,一举一动,风流韵味自溢。
“怎么,折枝娘子弹完这曲《水东游》,竟也弹到忘我,曲终人散,也落寞起来了吗?”
薛泠吩咐下边其他乐伎走了,只留下了折枝,立在中间。
诸位姑娘都知道,折枝娘子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有许多文人墨客甚至是达官贵人都想着与折枝娘子多说些话。
以至于还有传言说,京中许多女眷都暗地里向着折枝娘子打探美容养颜之事,如何抓住自己郎君的心等等,诸如此类。
便都没有多想,只是手上抱着乐器走开了,不敢多留一会儿。
纵使是不急,可这祁阳王府的祁阳王可是个万花丛中过的老手,偏偏又不能给姑娘们一个好的归宿。若是被他看上,必定得不了好。也一定要想着法子快些走了。
折枝摇头:“妾身只是不知,王妃要妾身弹这一曲究竟为何意。妾身才疏学浅,只是略通一些曲艺,却猜不透这曲子里究竟想说些什么。”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折枝,你说,在这乱世当中,像我们这种无根的浮萍,无依无靠,如何能与世间抗衡?”
薛泠眼睛望着她,却又好像是透过她。或者是想从她的身上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并且,那个人,或许折枝也认识。
折枝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每回她来这祁阳王府来为薛泠弹奏,每回弹完总会和她谈心。
可总感觉,这一回的薛泠早已没有刚入府的热情青涩了,反而冷静得让她感到陌生。
她说话,声音涩涩的,“王妃有王爷,又有偌大的王府,坐拥仆人财宝万千,怎能算作无根浮萍?”
薛泠摇头,眼眶红得那刻比脸颊边滑下的那颗泪还要快。
“折枝,我没有家了。”
折枝有些疑惑,但想到从乐坊来祁阳王府的路上,坐的马车上遇见一家人出殡,声势浩大。
来往送迎的人排了长长一条街,皆头戴白布,三尺之长。白色的纸钱散了一地,像是落了一地梨花。
旁边的吕三娘一把扯过了折枝掀开帘子的那一角,狠狠啐了一口,却不敢太过了。
“别看了,真是晦气!”
吕三娘旁边的小娘子姓罗,长了一张圆脸,十分讨喜,拍了拍她的手顺心:“别说了,方才出殡的是先前的右相薛平,年纪并不大,竟就如此……不过,见棺发财,说不定今日王妃见我们演得高兴,想要多赏些给我们呢!”
折枝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想到祁阳王王妃薛泠是先薛相的长女,怎么没有去送薛相出殡,反而在家中邀了她们前去演奏呢?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下车之时悄悄往手里攥了一张纸钱。
思绪回笼,折枝也明白了薛泠为什么说她没有家了。
可是即使薛相卒了,薛府不也还是薛泠的娘家吗?
折枝却没有开口问,只是放下琴,伸出手拍了拍薛泠的肩头。
薛泠不注重规矩,管着她们一群乐子叫姐妹,不然折枝是万万不敢拍她的肩的。
老虎的毛,拔不得。贵人的肩,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