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开业之后,景昔白就开始两头跑,五点准时从旧巷抵达新街。
今天也照常在四点半接待完最后一位客人,景昔白把琴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就开车前往酒吧。
他从地下库出来,边往店址走边找店门钥匙。
准备拐弯上小花园,就被台阶上蹲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温予酒把书包抱在怀里,他放学就来这里坐着了,头顶和肩上积了不少雪。
“蹲在这里就为了吓你哥?”景昔白踢了一下耷拉着脑袋,状态阴沉的男孩子,“干嘛呢,今天不用上晚自习?”
“不想上,”温予酒站起来,偏开身子让景昔白上来,亦步亦趋跟在他哥身后,“懒得回家。”
景昔白把门开了,走到角落把电闸也一并打开,屋外和室内都亮了起来。
他示意温予酒把书包放到隔间里:“懒得回家,晚上睡大街?”
温予酒没接景昔白这句话:“南哥不来吗?”
“阿南还要看店,下班了才过来。”景昔白从员工间里翻出新的制服,丢给外面傻站着的小朋友,“既然不想学习就帮我打工。”
温予酒顺从的接过来,动作顿了顿还是没把衬衣往身上套:“我要做什么?”
“去揽客,”景昔白为他安排工作,“这个会吧?”
他十分诚实地摇头。
“那还回来。”景昔白对他伸手,等衣服又回到手上,三两下折起来重新塞回塑料袋里。
七点才到正式营业时间,他把东西一并摆齐,又在门把挂了个休息中的木牌,这才扭头问身后在沙发上坐下来的男孩子:“心情不好?”
温予酒又摇了摇头。
他看着景昔白忙着整理店内,冷不丁冒了一句:“我困了,景哥。”
“嗯?”景昔白正弯腰整理吧台后方的暗柜,听到他的话抬起头,“你要去我那里还是去你南哥那里?”
小朋友既然不愿意回自己家,睡觉的地方也只能选景昔白或者靳南的房子。
“随便。”温予酒靠着沙发,朝向街道的两侧墙体都装上了落地玻璃,他稍稍偏头就能看见外面簌簌落下的雪花,路过的行人很少。
“那去我那儿吧,你南哥这个时间点估计挺忙的,”景昔白帮他做决定,继续整理暗柜里的酒瓶,“钥匙在外套口袋,自己拿。”
景昔白的外套挂在衣架杆上,就在他书包的上面。
温予酒照他说的从口袋里翻出家门钥匙,又背上包准备离开时对他景哥挥手。
景昔白从冰箱里翻出一袋柠檬,抛给他一个:“注意安全。”
他两个哥哥各有一套房子,挑房的时候特地多选了一间,给温予酒空出来,给小朋友当作临时落脚点。
温予酒轻车熟路的从鞋柜里翻出一次性拖鞋换上,把书包也带进自己的那间房,关门前顺带落了锁。
他不经常来,但景昔白还是定期为他清理房间的灰尘,东西一处没动,桌上和桌上都盖着防尘布。
把取下来的防尘布堆积在门后的收纳桶里,温予酒在桌前坐下来。
他其实并不困,到酒吧门口坐着也是一时起意。
从嘈杂的环境又陷入新一轮的静谧中。
书包里压根没放什么东西,温予酒把它挂到椅背后。
江枫下午对他说的话这时候开始在他脑中盘旋。
“……排名上升……”
男孩子说了很多,如今冒出来的却只有这四个字。
期考的年级排名,温予酒位居第二,第一名比他高了近三十分,在现在这个阶段,拉开的差距不是一点。
他不知道江枫为什么要跟他立这个赌约,温予酒不认为自己有必须赢下的必要。
一定要接受吗?温予酒在心里问自己。
空间里安静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深一浅。
温予酒垂着眼,双手交叠落在腹上,他很久没有浪费时间去思考不必要事情的举动了。
做下决定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这回却迟迟想不到答案。
比起这些,考虑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家里或许才算是要紧事。
但要是赢下和江枫的赌约,温裘长期以来的要求也能随之达到。
温予酒蓦地一怔。
每张酒桌各摆有一个氛围灯,喝酒的客人听着驻唱歌手演唱边低声说话。
靳南把调好的鸡尾酒送到对应的酒桌,回来被从调酒工作脱身的景昔白拽了过去。
“小酒傍晚来找过你?”靳南听完他的话,“心情不好吗?”
景昔白把隔间的门掩上:“没太看出来,小枫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和平常一样。”
只关注温予酒一个看不出什么,景昔白让靳南平常也看看江枫有没有变化。
听到靳南这么说,景昔白没太大意外,江枫在他们面前很少表现出异样。他帮靳南系上衬衣最顶上的那颗扣子,又替他理了理衣领:“晚上要到我那边去吗?”
靳南慢悠悠问:“去抓小酒有没有按时吃药吗?”
“去看他有没有好好睡觉。”
哥哥话题里的小朋友此刻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目视天花板。景昔白在硬装前问过他希望房间构造是什么样的,又问过他想给墙壁刷什么颜色。
温予酒当时没给出回答,因为没有喜欢的颜色。
景昔白便和靳南一起商量,给他刷了晴山蓝,天花板还是保持着原本的白。
他虽然说困了,但回来的路上已经把困意折腾掉了一半,陷进思考里又折腾了一半。
这会躺上床只能直直望着天花板,有人的声音还不时在他脑海里回荡。
像在提醒他尽快决断。
温予酒想把人扔出脑袋,闭上眼又能看见男孩子那时候的面孔。
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好似看出他会因此烦恼。
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积雪又能吸音,平躺在床的人听不见马路的动静。
他和脑海里的身影隔了很远,中间架起一座桥,谁也没有向前走一步。
那座桥并不稳,晃个不停,用以架构的木板似乎也年代久远,受不住摇晃,木屑抖出来落到崖底。
温予酒看见对面慢慢出现了雾,一点一点把他身后的树木吞没。
它移动的速度很慢,温予酒也借此看清了雾气的行进路线。
站在另一端的人还在笑着,看起来并不在乎后方的情况,只是望着他。
覆盖的区域传出倒塌的声音,生长最高的那棵树突然歪斜,在温予酒的注视中倒了下去。
——不对。
嘴唇翕动着,他没有发出声音。
——不对。
藤蔓不知从何处生长,缠住了他的身体。
浓雾变成手臂的形状,攀上桥对岸的身躯。
被抓住的人依旧盯着他笑,完全感受不到外界变化的模样。
他记得对方是不经常笑的。
藤蔓缠的很紧,温予酒挣了好几下也没挣脱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腿,深色的枝蔓幻化出人脸,嬉笑着和他对望。
“你要过去吗?”
缠上他脖颈的枝蔓也变成了小人,坐在他的肩膀,轻语道:“你要过去吗?”
他感受到阻力在渐渐变小,只是越来越多的枝蔓发出声音,就连叶子也张开了嘴巴。
问他:“你要过去吗?”
远处的雾从脚下开始向上蔓延,最开始的太阳被云遮住了光,温予酒抬头看去,男孩子的眼睛很亮。
和那日在森林里对视的瞬间如出一辙。
他也张开了口,对他说话。
但是距离太远,温予酒听不见。
喉咙还是发不出声音,藤蔓给他松出了空隙。
坐在肩膀上的小人为他传话,趴伏在温予酒的耳朵旁,一字一句:“他在跟你说,你要过来吗?”
木桥仅有两步之遥,藤蔓一点点撤离开,肩膀那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也随之消失。
经年失修的木桥踏上了第一位勇者。
落入梦中的人也睁开了眼。
冰箱里的食材还没过新鲜期,景昔白把其中几样取出来,打算给靳南做宵夜。
靳南从卧室里换好睡衣出来,也到厨房帮他的忙。
两个大男人挤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完全没注意到小朋友从卧室里醒来,拉开了餐厅的靠椅看他们忙活。
直到靳南准备把景昔白煮好的食物端出去一份,转身看到温予酒目光灼灼,吓了一跳:“小酒?”
景昔白关好煤气灶,听到温予酒的昵称也扭头:“睡醒了?”
现在才凌晨三点多,他又从橱柜里取出一个小餐碟,一齐端过去放在餐桌上。
温予酒的目光随着他们的动作而移动,最后落到桌面上,始终没有回话。
景昔白跟靳南坐在另一侧,他帮靳南盛好一碗放过去,又给沉默不语的小朋友也盛了一碗。
因为时间太晚,景昔白只简单做了拌面,又拌了一小份黄瓜。
他随口问:“做噩梦了?”
温予酒闻言愣了一下,他刚从梦境抽离,画面还很清晰的印在脑海,回想起吊桥和藤蔓,最后慢慢的摇头否认。
景昔白没有多问,反倒靳南定定看了他几秒,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晚上还上晚自习吗?”
他还没想晚上的事,温予酒低声说:“还没想好,南哥。”
靳南点头:“如果不上的话就别去你景哥那里了,来我这里。”
温予酒拿不准他哥的意思,但还是很乖的应下来。
因为刚睡醒,景昔白没给他盛多少面条,他碗里的分量比两个哥哥要少,三两口就吃完了,景昔白赶他去刷牙睡觉。
温予酒照做,躺回床上却迟迟没有困意,睁眼到了天亮。
梦里的内容也没有消失。
哥哥们在睡前给他备好了早餐,在桌上留纸条,让温予酒加热吃完再去上课。
温予酒到学校时,路边的环卫工人还在扫雪,十中开了小门,学生都从那里进校,值班教师也轮换成了唐德,看见他笑眯眯的打了声招呼。
教室内一贯的热火朝天,伏在桌上补眠的人没有受到丁点影响,整张脸都埋在手臂里,连温予酒拉开椅子坐下也没有反应。
从进门后,温予酒便没给他分去一点视线,每看一眼他都会不受控的想起做过的梦,索性从根源解决。
但不代表另一位当事人不会主动开口。
江枫睡了两节课就彻底清醒过来,第二节下课是大课间,外面的雪小了不少,很多人借机跑出去打雪仗。
他的同桌没动,坐在位子上动笔写题。
昨天写完的试卷在江枫到教室后,随手塞进了抽屉里。在里面摸了好几下,他终于找到自己需要的那张纸,往自己的补习老师那一凑。
“有空吗,温老师?”
想要绕行的独行者,被眼前突然落下的大山挡住了去路。
明天就开始考试,唐德在午休即将结束前,把温予酒喊到办公室,递给他考场安排表,让男孩子放学后安排好教室。
他拿着表回到教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江枫抓去讲题。
温予酒忍着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给他说完知识点,放学布置好考场便逃到了靳南的店里。
靳南还在往客人点的饮品里倒入咖啡液,操作台面向着店门口,他便目睹着温予酒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
“怎么了?”把做好的饮品放到出餐口,靳南示意空闲的店员端过去,招手让还站在门边发愣的男孩子过来,“有鬼追你啊?”
温予酒深吸了一口气,对他哥摇头:“……没有。”
“那怎么跑那么急。”靳南从操作台里出来,把温予酒带进员工间,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新的员工制服,“来,今天帮南哥打工。”
温予酒:“?”
他没想到靳南昨天让他过来,是为了找劳动力。温予酒抱着那套衣服在原地站了半天,最后还是认命进入更衣室。
至少他南哥不会让他出去揽客,比景哥好一点。
咖啡店的员工制服同样是衬衣搭衬裤,还包含一条配套的围裙。温予酒把衣服换好,边低头系围裙,边拉开门想问靳南自己要做什么。
刚开口喊了一声南哥,折磨了他一天的声音又出现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