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揽住惜春的腰,跃上院中供人祈福的大榕树,此处有茂密的枝叶可以藏身,也能窥看到寮房中的情形。
晴雯就着香炉,烧掉了黛玉写的纸条,见她二人已经上树,才收拾了惜春的包袱行李,带上门出来。
对于水月庵已变泥潭的事,惜春犹是不信,坐在树杈上,气鼓鼓地说:“林姐姐为了劝我回家,不惜诬蔑清净道场,殊不知诽僧谤道可是大罪。你们就饶我随缘度日罢。”
黛玉指着智能房中半开的窗户,道:“那你自己亲眼看看,白天口诵梵言,柱香礼佛的友人,夜里修的是什么缘法。”
夜幕降临,原本静寂的禅院中响起了几个男人交谈的声音,惜春的脸色登时变了。
进来的三个男人,彼此熟悉,互相称名,有两个竟是从前贾府的清客,一个是詹子亮,一个是程日兴。
惜春虽不认得他们的面目,但是先前与姊妹们论画之时,曾从宝玉的嘴里,听到过二人的名讳。
他说詹子亮擅长工细楼台,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
附庸风雅的三个人,在廊下聊了片刻诗词书画,寮房开了三扇门,便有智能、智通、智静三人出门接客入寮。
只见窗扉之内,智能儿坐在程日兴的膝头,一手挂在他脖上,一手拎着酒盅给他喂酒,笑道:“程大爷喝个酒还要我喂,难道我手里有蜜!”
“我的菩萨姐儿,你身上何止有蜜哟。”程日兴美滋滋喝过酒,笑得一脸猥琐,伸手就朝智能缁衣里探去……
惜春浑身一震,两手不由揪紧了衣襟,原来幡影摇曳藏男客,晚磬悠扬掩欢声,并不是虚言。
“林姐姐,带我走吧,这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惜春含泪道。
黛玉携她下了树,与晴雯汇合,出了水月庵,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见到惜春失魂落魄的样子,黛玉心中不忍,劝她道:“你待智能还是从小的情常,却不知她也有身不由己的苦处。这世道留给女人走的路,本就不多,还处处是歧途陷阱,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你吵着要出家,为的是寻一个隔绝红尘的清净世界。可如今你见了,这五浊恶世里,并无一片净土。你若想虔心修行,也并非不可,只是要投善知识,修光明道。”
惜春哭着点点头,搂着黛玉道:“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差点就被这些姑子给带累坏了。多亏姐姐救我出这火坑!”
“好了,吃一堑长一智。”黛玉抚了抚她的发鬓,安慰道:“你本具慧根,情志炼达,只是一时被附佛外道所欺蒙罢了。如今才至将笄之年,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但愿慈慧之光永远照你前行。”
车行至长林园外,黛玉对惜春说:“太子不日就会对水月庵进行一番清理,为了你的名声考虑,趁还未起更,今晚且让湘云陪你回贾府住一宿,就对王夫人说你被湘云劝回来了。”
“我明白了,谢谢姐姐。”
这边安排妥了惜春,黛玉又派人去林府送信给父亲,告知他事情的进展,请他协助禛钰妥善处理此事。
水月庵中,智善分拨了一处偏远的厢房给禛钰居住,见他神采英拔,举止潇洒,自己两道目光,犹如铁钵遇到磁石,紧紧地粘在他身上,生挪不开,絮絮叨叨地讲完规矩,又东扯西拉地想与他搭话。
禛钰充耳不闻,摆手叫去,智善只得把炉中清檀,改了闷香,燃着即去。
弹指之间,一道风过,闷香已灭。
禛钰正要开门出去,便见苏清源扑身而来,娇笑:“公子,奴家好想你啊!”
“少来!”禛钰一把嵌住他的肩膀,反拧了胳膊,制止他靠近自己。
苏清源下剩的一手掠过肩头的发丝,嘟囔道:“不是私奔男女么,抱一下都舍不得,这还怎么演。”
“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禛钰冷哼一声。
他不过就是想弄晕了自己,叫两个光瓢葫芦来玷污,好在表妹面前诋毁人。
苏清源试图与他过招,奈何几个回合下来,半点便宜也讨不到,只得作罢,悻悻道:“那个小光瓢已经被我撂倒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请苏姑娘,再勾一个‘雅客’来,去主持院中消遣一二。好闷香也别浪费了,都给他们点上。”禛钰道。
苏清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撇嘴道:“你便是颠倒众人的男人,打那些光瓢葫芦跟前一荡,就酥倒十八女罗汉,又何须我献媚卖俏?”
“术业有专攻嘛,苏姑娘,请吧!”禛钰伸手向外,催促他早点行动,“你若还想在这儿过夜听房,不去也行。”
苏清源一咬牙,闪身而去。
禛钰在尼庵中翻找了一番,果然在白衣大士的塑像底座发现了账本。
账本上详细记录了,前来嬉游买欢的客人名单,以及出入钱财,其中供奉香油一项,明显是虚设出来的,很可能这笔支出就是“孝敬”给水月庵背后的主子。
甄太妃虽说失了财势,到底还有几分人脉在,能在这庵中开荤场,若上头没人给罩着,可混不长久。
禛钰袖了账本骑马走了,苏清源办妥了事出来,却见禛钰已不见人影,气得跳脚,牵走了客人的一头大青骡,三颠四崴地回了长林园。
天将蒙亮,金銮殿上,神态萎靡的皇帝打着哈欠坐在龙椅上,他好容易摆脱了那些在他眼前晃荡跳舞的小人儿,总算清醒了几分。
宣隆帝耐着性子听群臣奏事,内政都交派给内阁处理,外事由太子协办,一点儿心也不想操。只想着如何把脑袋里嗡嗡的声音给去掉。
早朝过后,宣隆帝派了心腹太监请林如海到龙景殿议事。
林如海才要拜见陛下,就被宣隆帝一把托起。
“爱卿,快快平身。”宣隆帝忙拉着林海说:“朕近来精神稍减,夜不能寐,太医也诊不出个病症来,爱卿不比旁人,天星舆地,阴阳历法,无不博究,还请你替朕算一卦。”
林海见御案上拜了铜钱、杯珓、蓍草、龟壳,想是推脱不过,就拣了三个铜板,摆了一卦。
宣隆帝见林海面色凝重,急不可耐地问:“如何?可是不好?”
林海一时默然点头,又恍觉不妥,对宣隆帝说:“陛下,是西南坤位出了问题。”
“正是!”宣隆帝一听这话,摔手叹道:“朕失了三位皇后,可不是坤宫不宁么!”
林海沉吟道:“水堂不净,五蕴炽盛;月染尘垢,即见魔心。”
宣隆帝听了这高深莫测的警语,又不解其意,恳请林海再明示一二。
“陛下,此卦依我之见必是清净门风受了染污,虚空之境遭了荼毒。陛下不妨派人对京郊大小寺庙庵堂明察暗访,清弊除垢,如此病痛便可稍解。”
不久之后,锦衣卫指挥使柳湘莲就擎着陛下亲书的驾帖,带着数千人马纠察京郊各处僧院尼庵,最终将水月庵的丑事大白于天下。
宣隆帝震怒不已,原本水月相映,寂印禅心的圣地,竟然出了这等污秽之事,害得他被梦魔折磨了三日之久。当即下旨查封水月庵。待调查完毕,将庵中秽行姑子全部枷项示众两个月,遣发宁远。又鞭笞了那些来庵中冶游的香客,发卖兵丁为奴。
为了安稳西南坤位,宣隆帝又思量起立后的事来,召见大宗令忠顺王觐见。
此时忠顺王抖着手盖上了自己的亲王印,给太子奉上了五十万两银票。
禛钰悠然接过,敲着手里的账本,道:“王叔,此番本宫揪住了你的小辫子,若要保住王爵之衔,宗令之职,过后父皇召你问话,该怎么说,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