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兴伺候完惠嫔回屋,见油灯照亮半个屋子,屋内仿佛盛了一碗透明的水,蚊帐随风而动,影影绰绰。
账内,卫素瑶趴着睡着了,细胳膊细腿如一截一截的玉条,莹润白皙,身上散发清甜幽香,仔细闻去,那味道又捉摸不见了。
窗外风徐徐吹来,秋兴熄灯之前,手伸进卫素瑶床上的帐子里,将堆在墙边那条如意锁边的小薄毯子散开,轻轻盖在她屁股上,免她受凉不适。
卫素瑶大约睡得并不沉,一有动静便翻了身,砸嘴侧墙睡去。
秋兴怕吵醒她,一动不动站了会,忽然见得卫素瑶的乌黑大辫子下面,似乎压了一本什么书,薄薄的,翻开的那一页被压得皱巴巴,上面还有一点洇湿痕迹,想是卫素瑶趴着睡流下的口水。
她无声笑笑,带了几分无奈和宠溺,小心翼翼捡起卫素瑶的大辫子,把下面那本书抽出。
哗啦一声,书拿在手中的一瞬,秋兴就把它合上了。
不过,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关键的字眼,又立马翻开。
翻阅细看之下,她惊疑不定,每首诗下面标注了写诗的时间、地点、起因、背景,详实认真,原本她还不知道是谁的诗集,看了这些标注,立即明白都是皇上御诗。
秋兴目光落在卫素瑶背影上,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难道这丫头对皇上还是怀有恋慕的?她把册子合上,塞到卫素瑶枕下。
-
惠嫔这回听了小铁棍的汇报异常高兴,紧接着又听秋兴说素瑶晚上在偷看皇上的御诗。
惠嫔陡然接受巨大信息量,眼珠子只是不停转,转了一会儿,得出结论:皇上不讨厌卫素瑶,可能还对她有点意思,而卫素瑶也暗恋皇上,两个人明明都有心思,嘴上却不说。
她自个儿在屋里笑了一阵,决定要做个红娘,帮一帮他们。
惠嫔兴之所至,一大早就亲去找了贺凌霜,请她再度归来教习卫素瑶,这回对才艺没要求,只求卫素瑶能赏析御诗、听懂圣意,毕竟一个人夜里琢磨也挺辛苦的,有个师父点播就好了。
卫素瑶如果知道惠嫔产生了这样的误会,肯定要崩溃抓狂。
可惜她正睡着懒觉做梦,梦里自己又被小伙伴落在山里,天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很辛苦地找路回家,怎么走都走不完,着实劳累绝望,可是康熙突然出现,在她手腕上系了一个萤灯,绿光四射,脚下的路一下显形,连石板纹理都很清晰...
贺凌霜面无表情,“惠嫔,她上回跳舞那么僵硬,别人都是收放自如,素瑶呢,像个陀螺,不抽不转,转了停不下来,不是我不想帮你,是这么差的资质我也第一次见,恕难从命。”
惠嫔不死心,“凌霜啊,跳舞不成,你教别的呗,总有一样能教。”
贺凌霜自嘲道:“跳舞已经是我为她选的最适合的才艺了。”
惠嫔也傻眼了,不过想起小铁棍方才叙述,皇上对卫素瑶如何宽和温柔,惠嫔又来了底气,语气中都是骄傲,“咱们素瑶啊,看着不靠谱,实则最靠谱,也许是开窍晚,你要多熏陶熏陶,这回啊,我不限时间,你只管放开了教,我甚至不求你教出一样才艺,我只要她什么都懂点,气质养出来,不要那么土巴巴的,我就满足了。”
贺凌霜凉凉勾着唇角,“那何必请我呢,我是这样贱的人,帮你培养个半瓶醋。”
惠嫔回头,目光变得冷厉,“贺凌霜,你这话什么意思?”
贺凌霜叹出一口气,“好,教就教。”
她轻轻一笑,她知道,如再拒绝,惠嫔很快又要搬出那句话,惠嫔救她一命,从未要求报答,只眼前一件小事,她必须满足惠嫔。
延禧宫里,惠嫔和秋兴前脚刚走,小铁棍后脚就告诉了卫素瑶,“你的苦日子来啦,贺姑姑要来咯。”
贺凌霜来的时候黑着脸,满脸写着“我是被逼的”,卫素瑶一见到她,也是一腔后怕和抗拒。
师生二人再度见面,生出一份惺惺相惜,一个不想教,一个不想学。
卫素瑶实在是佩服惠嫔,她怎么偏有让人上班如上坟的才能?!她甚至还观察了贺凌霜的全身,然而并未发现绑架痕迹。
惠嫔握了贺凌霜和卫素瑶的手,两相交叠,笑吟吟道:“凌霜,我把素瑶交给你了。”
贺凌霜的脸拉成一条苦瓜,“噢。”
卫素瑶讪讪把手抽回,回到椅子上,背对二人坐下,“娘娘,你别想不开了,我这种品味低下的人,没的糟蹋了贺姑姑这样的好老师。”
惠嫔笑道:“素瑶,正因一般人教不了你,本宫才叫贺名师指导你,你这傻丫头,你可知想拜她为师的人有多少?真个数不清!就连明相家的纳兰公子,鼎鼎有名的大才子,也曾送帖过来,要贺姑姑去府上指点琴音呢,素瑶,你能得贺姑姑教授,是多么弥足珍贵的机会,还不好好珍惜?”
“什么?纳兰性德都要请贺姑姑!”卫素瑶惊讶。
贺凌霜原本闲闲听着,心不在焉,听到纳兰性德四字,脸上遽然变色,眸光闪动,嘴角一时撇下,一时又抿紧,一时又扯出个轻松笑容,只觉得那四字毫无征兆地托起她整颗心,在空中抛来抛去,叫人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