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铁棍坚决摇头,“这是原则,我不能忤主儿的吩咐,你若不答应,我也不替你跑了。”
卫素瑶忙顿足转身,“答应答应。”
她将胸口藏着的小布袋子掏出来,伸手往后脑勺发髻里摩挲,拔下三根簪钗,一起扔进布袋子里,递给小铁棍,“她叫乌雅沫兰,辛者库最好看的姑娘,帮我把东西带给她,就说我不方便过去,但我一直惦着她呢,你问问她身子如何,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活,其他人待她如何...”
小铁棍接过布袋子,只觉鼓鼓囊囊,沉甸甸的,放了许多滚圆或有棱角的东西,七形八状,也不知都是什么,拉开袋口一望,水果、碎银、首饰,都是互相挨不着边的东西,看得他都呆了。
这布袋子还残留卫素瑶身体温度和清香,他拿在手里,有种异样感觉,女孩子对朋友都是这样的么?连友谊都带着柔软而芬芳的温存。
他点头,“我先送你去乾清宫,我得看着你进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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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坐在外头的是哈哈珠子赵昌,清朗夜色中,依稀能感觉出是个样貌机敏的小少年,不知他从哪里折了一根草杆子,叼在嘴里嚼玩,那草杆子头上有一簇白花穗子,沾点灯光,在暗里如火星子般一抖一抖的。
梁九功今天不值夜,本可以在宫门下钥前回住所歇息,但作为乾清宫总管,这一年正值皇上看重他的阶段,事业如日中天,他不敢懈怠,日常便多歇在值房,以备皇帝有急事而赵昌这班人应付不来。他此刻有闲,正在各屋子里转,检查宫人白天的活计,哪处灰没擦净,哪处东西摆错了位置,一一记下,明早要提醒他们,免得再犯同样的错。
卫素瑶来到阶下。
赵昌叼着草杆子,眼珠子滴溜溜往她身上打转,透出几分警惕,声音压低,“哪个宫的,来做什么?”
她恭恭敬敬问一声好,学惠嫔昨日对梁九功那样,脸上堆笑,“小公公,我是延禧宫惠主子手下的,给皇上送宵夜来,劳烦通传。”
赵昌眼睛往东暖阁门上瞟去,似是在考虑要不要通传,之后眸光下移,落在她腕上提的食盒上,“皇上在里头议事,这会不便打扰,你在此处等等吧,一有人出来,我便进去通传。”
卫素瑶点头应声,站在阶下等。
一时无话,虫鸣唧唧,似乎比昨日更清亮。
赵昌也许是少年心性,好奇问:“哎,你送的什么吃的?”
卫素瑶一一作答,赵昌听到粥和大饼油条,傻眼了,“你可真敢送,是惠主儿的意思?”
卫素瑶想,惠嫔默许,那也算她的意思吧,便点头。
赵昌笑道:“我可真好奇你被皇上赶出来的样子。”
卫素瑶被他说得有些忐忑,但又寻思,如果康熙不能吃糠咽菜,那这种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实在没必要去讨好了,正是及时止损的信号。
此举有风险,但有必要一试。这样想着,她便安定下来。
赵昌见卫素瑶面色肃穆,收起玩笑之心,又见她时不时踮起一只脚,似乎脚底很不舒服,便起身把坐垫往她那边移去,“你把食盒放地上,过来坐会。”
卫素瑶迟疑。
赵昌站直身,口中哎哎着,伸一个极舒展的懒腰,然后走到暖阁门口静静聆听,片刻后走回来,对卫素瑶道:“还在议事,你有的等呢,真不坐会儿?”
卫素瑶踩着花盆底,宫女的鞋不比主子的用料考究,鞋底薄,衬垫少,仿佛踩着硬石头,站久了说不累是假的,她恭敬不如从命,点头道谢。
垫子十分厚实,坐下去如陷进云里,身体猝不及防往后一仰。
“还不错吧。”赵昌得意,语调高昂,“我娘一针一线缝的,塞了不知道多少棉花哩,等闲屁股享受不到的。”
卫素瑶投去羡慕目光,坐着举手作揖,笑说:“小公公,那我代表我的屁股谢谢您。”
赵昌一本正经:“你屁股客气了。”
越是入夜,紫禁城就越静,静到后来,能听见身后暖阁内传来闷闷人声,能分辨出或年轻或老成。
卫素瑶问赵昌:“皇上这个点经常议事吗?”
“嗯,天不亮上朝听政,下午听经筵日讲,完了就是批奏折议事呗。”
卫素瑶点头,“几天一休沐呢?”
赵昌奇怪笑道:“皇上哪有休沐!一休,书案上的奏折就堆不下了,也就年节里那几日能松快,他老人家忙,我们也陪着累,批本处的折子光是分门别类就得用六个太监!”他竖着手指头,颇为激动。
卫素瑶嘀咕,“比996还可怕。”
赵昌道:“切,你舅舅怎能跟皇上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工作强度,忽见正前方门口,梁九功引着几人前来。
他身后跟了三个男的,皆戴了红缨凉帽,其中两个较年轻,穿浅赭色侍卫服,腰后配刀,宽肩窄腰,如松如柏;另一个年纪稍长,穿深蓝补服,脊背微弯,低眉顺目,凉帽下露出两撇小胡子,他有意地放慢脚步,走在两个年轻人身后。
赵昌目光一凝,对卫素瑶道:“有人来,你去茶房避避。”
后宫女子不便与前廷的人打照面,卫素瑶依言跟着赵昌绕去廊下另一侧,然而才刚走两步,东暖阁的门忽然大开,赵昌和卫素瑶均是一顿。
里面出来个儒雅的中年大官,五官雍容端正,留一副美髯,面含微笑,悠然步出阁外,往外张望,瞧见梁九功引着三人过来,便迎上去。
卫素瑶只听见背后一串“明相”“曹大人”“徐大人”“阿玛”之类的寒暄,她身子遽然凝滞,明相?!那个中年大官,难不成是明珠?